墙外。
一棵五十多米高的巨型向日葵展开,从掉落瓜子的位置飞出一群白色的小鸟。
向日葵下栖息着一只鳄鱼,它懒洋洋趴着,偶尔张开嘴啃一口花茎,它悄悄啃了一个小口子,再过上两个月,这颗巨型向日葵将会拦腰斩断。
墙外生态变得很有意思,大部分地区依然有危险,但跟以前只是看一眼就要人命的危险不同,起码人类遇到时有机会逃跑。
污染浓度仍然可测量,大多数区域都维持在100左右,极端区域上千,所以自然深处依然会存在杀人的污染物。
相当于祝宁统一压抑了所有生物的污染浓度,对于原本就污染极高的生物来说,就算调低危险程度也不可估量,这让人们敬畏自然。
从全世界所有污染物的角度,人类并不算食物链顶端,而是在中游。
这就像是一场永不停止的对峙,人类的破坏行为会加重墙外污染,为了维持整个世界的使用寿命,人们其实主要活动区域还是在原本高墙内部。
人类需要和墙外自然寻找出一个平衡值,这是一道悬在所有人头上的计算题,需要的是稳定而不是胜利,曾经的猎魔人职业没那么吃香了,墙外调查员这一职业被取消,反而更需要的是墙外自然学者。
只有更了解现在的自然,人们才知道怎么更好地相处。
刘年年一直都在墙外活动,她帮忙寻找测量墙外新数据,一旦发现某处污染浓度过高会上报联邦,人们会将此地标记,禁止人类进入。
所有在自然中行走的人都必须遵守一个规则,把人类垃圾带回墙内处理,不得擅自猎杀污染生物,不得破坏墙外生态。
墙内不再生产塑料制品,改生产更为环保的替代物。
人类提出保护环境很多年了,一直以来都像个无聊的口号,第一次成为全人类共同守则。
人们无法从污染物身上获得污染孢子,所以墙外生物的价值降低,大多数人对这种生物除了欣赏以外没有其他兴趣。
科研力量投入了星空,人们对天空之外的世界兴趣更大。
刘年年记得那天,黑暗过后归乡号列车停止,试图杀了她的福寿螺躲进了车厢最后一节。
她安全下车,最后走回的墙内。
人们猜测那个制造出沙尘暴的怪物应该也缩回了自己的骨灰坛,没人知道它确切的下落。
很多生物都进入了休眠期,像是火山休眠,总会再迎来一次爆发,而人类需要在休眠期间找到方法活下去。
刘年年在知道真相后很久都没反应过来。
霍文溪给她提供过工作,问她要不要进自己的幕僚团,刘年年拒绝了,但在走之前给霍文溪提供了一点小小的帮助。
她曾是陆家人,对旧有势力很了解,那时候旧贵族还是顽固派,总在默默给霍文溪使绊子,看样子霍文溪需要跟他们斗争许久。
做完一切后,刘年年选择了出墙,她拥有了一辆自己的飞车,真的如刘瑜所希望的,她成了一只自由的鸟。
她去过刘瑜没去过的地方,拍下了很多照片,寻找到很多宝贵的资料。
同时她也在找人,一边在找安池,一边寻找林晓风。
没有人见过温柔的巨人,连尸骨和飞车的残骸都没有,她很可能在祝宁净化世界之前就已经被碾碎。
刘年年不肯放弃,她一直都很执拗,寻找对她来说成为了本能。
最近她刚得到消息,有人在北地看到了疑似林晓风的人。
刘年年驱车前往北地,净化过后,基本的地形没有太大改变,北地依然终年寒冷,只是没有极北之地的黑月,踏入后也不会感到悲伤。
这块儿区域没什么人来,太冷了并不适合人类长时间生存。
刘年年的车在雪地缓慢开着,她单手握着方向盘,断肢接了机械义体,在污染消失后,她的异能也消失了。
这让她彻底失去了价值,她的基因不再是所谓新世界的母亲。
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新世界居民。
她开着车在北地绕了好几天,发现了一点人类的活动痕迹,每次她都以为是林晓风,但其实都是曾经的北地调查队留下的。
刘年年见到了那群被冻住的冰雕,曾经一代又一代的探险队试图进入北地杀死普罗米修斯,他们最后没有离开,成为一个个冰型雕塑。
那让她想起裴书的过去,裴书就是队伍中的一员。
刘年年停下车,站在冰雕前看了很久很久,阳光穿过透明的冰雕折射在她脸上,她看久了分不清自己有没有睁开眼,仿佛眼前被糊了一团冰。
突然,她眼前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像是飞蚊症一样,有点模模糊糊的。
刘年年眨了下眼睛,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女,她的枪口正对准自己。
“滚出去。”她脾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好。
“林晓风?”刘年年举起手。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再次看眼前的人,祝宁曾给她发过林晓风的资料,出墙前她不过才十岁,现在已经十五了,身体快速抽长,身高超过了一米七七,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毛茸茸的帽子在她脸边环绕出一圈。
刘年年怀疑祝宁本人来了都不一定能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刘年年也只是猜测,她从林晓风举枪的姿势看出来的,林晓风跟祝宁一样身材高挑,拿枪时又笃定又自信,好像一个多年的老手。
刘年年跟祝宁第一次在火锅店相遇,祝宁也这样拿枪指着她。
“我是刘年年。”她很快做自我介绍,怕林晓风脾气不好一枪崩了她。
林晓风皱了下眉,她听过刘年年,林晓风就像是祝宁团队里那个默默记录的人,大人们以为她听不懂,而且也不把她当外人,每次裴书和祝宁聊天从不避开她,还让她加入讨论,所以她当然知道刘年年是谁。
那是祝宁的朋友。
林晓风放下枪,“我以为你是偷猎者。”总会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偷猎者出现,墙外污染物大多长得很猎奇,有的人甚至不图钱,只是图猎奇和好玩。
刘年年有点讶异,她没想到林晓风竟然是专杀偷猎者的守林员。
“跟我来。”林晓风转身就走了。
刘年年只能跟她走过去,雪地中没有太多标志物,但林晓风对这里很熟悉,好像能够辨认出方向,她越走雪越深,逐渐淹没了她的小腿。
刘年年有点好奇地跟着她,最后,她们停在一间雪屋前,房顶和墙壁都用雪块儿垒成,刘年年刚掀开帘子就听到一声欢快的狗叫声。©一只野狼大小的狗兴冲冲朝林晓风扑来,围着她转了两圈,又转头对着刘年年呜咽地叫,大概是很懂事,知道这是主人带回来的人,所以狗吠中带着一丝讨好。
那条狗并不是普通的狗,欢快扑腾时,后颈处的毛散开,露出了两只眼睛,正眨巴眨巴看着刘年年。
“我在附近捡的。”
变异的东西不会恢复原状,很多人类其实也发生了变异,但后来人们达成了共识,只要没有危险,大家就这样变异地不正常地一起活下去,如果所有人都不正常,那就是正常的。
刘年年打量着雪屋内部,一张小床,一把椅子,一台电脑,所有东西都只有一个,林晓风五年来独自一人生存。
林晓风也没招待过客人,抖出一张毯子,跟刘年年一起坐在地上。
刘年年看林晓风有点出神,她脱掉帽子露出马尾辫,明明跟祝宁长得一点都不像,但一举一动都有点相似。
“你都在这儿做什么?”刘年年问。
学习。”林晓风说。
刘年年才看到电脑屏幕还亮着,不知道有没有联网,是不是下载过来的课件,那竟然是远程授课,讲师是一个著名的墙外学者,名叫路宇婷。
林晓风解释:“裴书之前想把我介绍她当学生,说是他的老同学。”
林晓风还记得那天,裴书小心翼翼问祝宁的意见,想要把林晓风送去系统学习。
他们说好了的,只是没机会实现。
刘年年听到裴书和祝宁的名字心里有点难受,状似随意问:“路教授好像还在南部活动,你可以去,她肯定很喜欢你。”
林晓风这次只摇头,她没解释,雪屋内火焰燃烧噼里啪啦的。
刘年年抱着膝盖坐在她旁边,觉得自己好像身负祝宁的责任,她问:“除了学习呢?
**林晓风从小擅长察言观色,知道她是在替祝宁问,所以回答:“打游戏。”
她出墙前带了个游戏机,能联网的时候就跟网友打,不能连的时候就打单机,只不过她很久没有网友的消息了,可能已经遇害。
“挺好,我们还是劳逸结合诶。”刘年年说。
林晓风面无表情看着她,“我不是小孩儿。”
刘年年愣了下,她也不太会跟青春期少女打交道,刘瑜在她童年时去世的,就算她想模仿妈妈,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学习。
刘年年轻咳一声,想找话题,“最近联邦向宇宙发射的三台探测仪回归,人们在寻找其他生命,看有没有新的栖息地,你要不”
“你要让我回去过正常人的生活?”林晓风打断了刘年年的话。
她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机会,继续说:“放弃吧,我不会走的,我要在这儿等祝宁回来。”
刘年年噎住,她所有的话都被死死摁下。
林晓风从十岁跟着祝宁,那一年祝宁选择吞噬世界,一片黑暗过后,林晓风看着升起的太阳落泪,白澄也同时消失了。
这次没有人阻碍她,林晓风走向极北之地的深处却没有找到祝宁的影子。
于是她驻扎在原地,每个月都重新搜寻一遍,雪地这么厚,可能祝宁被埋在很深的地方她发现不了。
林晓风带着小狗在雪地中穿行,五年过去她一无所获。
她总觉得祝宁会回来,所以不想她回家的时候没人等她。
林晓风总做同一个梦,梦中她在雪屋中睡觉,炉火烧得很旺,小狗趴在她的脚边发出轻轻的呜咽声,外面的暴风雪呼呼吹着。
然后有人会掀开帘子,祝宁会走进雪屋内,一把把她抱住,大声叫她宝贝。
@她每次看到帘子晃动都以为梦想会成真,但那只有两种可能,风吹动了门帘,或者有小动物掀开门帘的一角。
林晓风不会走的,她可以在这儿完成学业,她也有娱乐可做,在这方面她跟祝宁一样偏执。
没办法,谁让她是被祝宁带大的呢。
刘年年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膝盖里深深呼吸,“你觉得她还活着?
J林晓风:“一定活着。”
她说出来并不怕被嘲笑,可能有人会劝她理智一点,但她就是要说,因为谎言说多了会变成真的,好话说久了也会成真,这也是祝宁教她的,因为世界以她为中心,她想要的就会实现。
刘年年从膝盖中露出半张脸,“巧了,我也这么想,但没人相信。”
林晓风有点诧异,跟预设的不太一样,她还以为发疯的只有自己。
随后她又觉得这很正常,刘年年是个很有名的疯子,林晓风到现在才有点喜欢她了。
刘年年把脸埋在膝盖里,眼眶特别烫,“祝宁骗我。”
刘年年想去极北之地拯救她,但祝宁让她上归乡号列车,她以为找到的资料可以让祝宁活下去,于是傻乎乎地去了,可祝宁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回来了,所以她那句你要快点,像是在安慰她。
“骗子。”刘年年又说。
林晓风偏过头,她因为这件事哭过很多次,现在已经不会哭了,坏祝宁,她在心里说。
刘年年问:“我能跟你一起等她吗?
J林晓风深呼吸,不想让刘年年听到自己的异常:“随便你。”
林晓风托着下巴看向雪屋的门帘,等待它下一次被人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