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有的!”
黄小二明显精神一振:“据我所知,禁水关内共有五处兵营衙署,中军总兵行辕位居中央,前军、左军、右军、后军四座都统衙门分列四方,如今都是有主的!”
齐敬之吃了一惊:“这么多?”
“草头神催运尸气铺天盖地、弥山亘野,威力如何且不论,其声势之盛堪比第三境的大修士,甚至犹有过之,这样的妖魔尚且只能屈居关城之外,那盘踞城内的五方妖魔又该如何强横奢遮?”
黄小二却是立刻摇头:“校尉大人想差了!这座禁水关毕竟是齐**侯所建,其中蕴藏许多人族独有的道理,越是天生地养的尸鬼住在里头,就越是觉得不舒坦。”
“如今占据城中的尸鬼,多半都与当年的北拓大军乃至横野侯有些牵扯,并非天然野生。它们倒是有心向城外拓展地盘,奈何年岁既轻、道行亦浅,敌不过草头神这样的狠角色,不过是困守城中、勉强度日而已。”
齐敬之微微一怔,却是没想到竟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心头飞快闪过冥土中那尊无头赤甲将军的身影。
“如此说来,那将军并非横野侯,而是禁水关所凝聚的人道法理显化?”
“然而禁水将军颈上无头,还被白骨怪树、万千虫尸寄生,处境很是堪忧啊……”
想到这里,齐敬之对黄小二所言便信了大半。
他打量着面前这个尸魅,深知对方虽然套着一具人族躯壳而口吐人言,其本体却多半如它的同族一般,也是某种奇形怪状的虫豸。
只不过从先前的说话行事、决断取舍上不难看出,这个黄小二明显也受了人道法理的影响,已经与它那些胆小浑噩的同族全然不同,也与野狗子那等嗜血凶残之辈相差甚远。
“嗯,只要不伤害无辜人族,这生意倒是可以做……”
黄小二被看得有些发毛,也不等少年发问,连忙主动开口道:“凭大人的手段,禁水关中绝无敌手,只是那盘踞南城的后军都统府似有古怪,大人切勿贪图其中的辎重宝货,能不招惹便不要招惹。”
“嗯?”
齐敬之登时面露狐疑:“我驺吾军要进禁水关,自然要走距离最近的南城门,首先要对上的就是那后军都统府的尸鬼,这如何能做到不招惹?”
至于黄小二口中所谓的辎重宝货,他倒是并未放在心上。
毕竟已经十几年过去,粮食草料之类怕是早就不能吃了,兵甲军械也多半不堪使用,剩下的无非就是作为军饷和赏格的金银铜钱之类。
如今驺吾军上下谁不知道,羽林校尉可是个不差钱的主儿。
黄小二嘿嘿一笑,才要开口解释,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隆隆马蹄声打断。
齐敬之循声望去,只见东面稍远处,正有一大股衣甲鲜明的骑军从瘴毒白雾中冲出,马蹄声隆隆北去。
“多谢驺吾军开路!”
“夺城第一功还看我永昌左军!”
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喝与大笑声中,眼见得那支骑军赫然超过千骑,打的是永昌左军的旗号,领头之将身形壮硕阔大,盔甲外罩着白色孝衣,便连紧紧簇拥着他的百余亲兵也同样是一身缟素。
他们旋风般冲入野火将熄未熄的旷野,争先恐后地以马蹄踏平灰烬、搅散余烟,威风不可一世。
齐敬之看得眉毛一挑:“草头神这等硬骨头让我驺吾军啃了,他们就跳出来捏软柿子?寿光侯非但熟知禁水关虚实,对自己麾下将士也真是好得没话说……”
此时一旁的李神弦哪里还顾得上防备黄小二,跑到近前急切道:“大人!这永昌边军忒不要脸!若是被他们抢先进城,将要紧的地方都占了,咱们这几十号兄弟岂不是白死了!”
“还请大人下令,带着咱们追上去!”
李神弦这头巴州猛虎可是老军伍了,早就听过见过许多战阵之上的龌龊事,眼见永昌边军抢功抢到自家头上来了,竟还大声嘲笑讥讽,当真是怒不可遏。
周围的驺吾军士卒们亦是群情激奋、骂声连连:“还请大人下令,咱们跟那些不要脸的下作东西拼了!”
闻言,齐敬之脸上不见喜怒,只是伸手往下一压,四周的鼓噪怒骂之声立时弱了下去。
他扭头看向旁边的黄小二:“真的有古怪?”
身材中等、眼神灵动的青年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反正在我看来,城南那些货色明面上根本无法与其余几处抗衡,偏偏活得很是滋润。”
“它们生前管理辎重,衙门里存着不少好东西,死后更是贪婪,收起城门税来当真是毫不手软!”
说到城门税三个字,黄小二分明在咬牙切齿。
齐敬之心中一哂:“人道法理本是好的,然而一旦朝着苛政暴敛的方向滑落,竟连尸鬼也要深受其害……”
“只不过若论起对禁水关尸鬼的熟稔程度,恐怕即便是寿光侯也比不上黄小二。”
念及于此,少年转头环视四方:“哎?斑奴那厮跑哪儿去了?”
几乎是齐敬之话音才落,后方的瘴毒白雾之中就传来踩水奔腾之声。
不多时就见一头黑白虎纹异兽破雾而出,头顶悬着驺吾幡,嘴里塞满鬼蜮怪虫,一边跑一边嚼,嘎嘣脆响、汁水四溢。
它屁股后头还跟着七个兴高采烈的车辐少年,个个手拿嘴叼,俱是满载而归,同样吃得不亦乐乎。
“嗯?你这厮倒是快活得紧呐!”
齐敬之眸光如电,没有理会七个车辐少年,只是牢牢盯在斑奴身上:“不是说驺吾乃古之仁兽,非自死之兽不食么?还是说在你和驺吾幡的眼里,这些鬼蜮本就算不得活物?”
“还有,你这厮不是向来怕水么?”
眼见自家主人的眼神很是不善,斑奴这厮原本欢快的神色陡然一僵,行动也变得磨磨蹭蹭起来。
见状,李神弦连忙插言道:“这回渡河多亏了斑奴和夹毂队照应,否则弟兄们怕是还要折上不少。”
齐敬之脸色稍霁,跨坐上斑奴的脊背,向周围的士卒高声下令:“也不拘哪个卫哪个营了,有马的都跟我来!余者皆听韦校尉调遣!”
因为羽林校尉和大风校尉情同手足的缘故,驺吾二卫向来亲密无间,北上途中类似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不止一回。
故而随着少年一声令下,河滩上立刻应声如雷,坐骑已经渡河的军卒们毫不迟疑地翻身上马,朝着飞上本空的驺吾幡汇聚而至。
不过片刻功夫,一支由二卫四营军卒混编而成、约有三百人的骑军便告成型,紧紧追随着羽林校尉驰骋北去。
“那劳什子的‘鬼头王’不乖乖在家守孝,偏要来寻咱们驺吾军的晦气,当真是活腻歪了!”
李神弦落后自家校尉一个马头,脸上横肉抖动、笑容狰狞:“要不……末将抽冷子来一下狠的,送他母子在下头团聚?大人要末将射右眼,我保准不伤他的左眼分毫!”
“浑说什么!”
齐敬之回头瞪了这位桀骜的部下一眼,没好气地道:“自古死者为大,那王家老夫人是个性情勇烈、明白事理的奇女子,我辈心中当存三分敬意,如何就要射杀人家的儿子?”
“王都统这一次戴孝出征、身先士卒,同样可堪敬佩!还有他麾下的永昌左军,那可都是跟咱们一起北拓征战的袍泽兄弟,彼此该当和睦相处才是!”
齐敬之虽是这样说,嘴角却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他忽地举起拳头,再一次扬声喝道:“兄弟们听好了!咱们这回可不是去争功的,而是要给王都统的永昌左军呐喊助威!人家要先进城就让人家进,人家要占什么地方就让人家占,切不可发生冲突!”
齐敬之这些话皆是以“鸣鹤法”催动,一时间声传旷野,非但是自家这三百骑卒听得真切,就连跑在前头的永昌左军都隐隐听闻。
驺吾军的三百骑卒立刻起了骚动,大伙儿互相瞅瞅,脸上却并无不满之意,反而都带着某种隐秘的兴奋和期待。
李神弦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大人,伱这是弄死那鬼头王一个还嫌不够,连整个永昌左军都不打算留了?”
齐敬之闻言一滞,旋即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刚才说的哪句话哪个字你没听清楚?”
李神弦立刻闭紧了嘴巴。
他就是因为听得太清楚了才会有此一问,更别提他方才瞧得真真的,校尉大人分明嘴角带笑!
如今驺吾军上下谁不知道,羽林卫的齐校尉向来只讲规矩不讲情面,经常以一张臭脸示人。
只不过臭脸归臭脸,齐校尉轻易并不会动真怒,可一旦他变得和颜悦色起来,那就一定有人要倒大霉了,而若是有哪个倒霉蛋被齐校尉赏了一个灿烂笑脸……
李神弦脸上横肉一抖:“永昌左军那些杀才想要抢功,闷声发大财也就是了,偏要不知死活地出言挑衅。”
“唉,他们能得校尉大人一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