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顷刻间杀伤如此多的战友,悲愤至极的合众会士兵大吼一声,借着掩护一跨,几步之遥冲来。势要取下温月性命!
温月别无他法,愈发危险,她的意识自我过载就愈发不可控制,即便这样会严重损害健康。
但那又如何?伤了总比死了强,伤了脑子,总比心脏停跳来的强。
几乎是最短的一比二时间流速差,温月堪称间不容发躲过了敌人锁喉一掌。然而她小腿一绊一收,借力打力地将敌人送到楼梯间里摔了个狗啃泥,冲过去抬手一拳,打得对方枪口朝上,在空间里火花四溅。
但楼梯之后,脚步声愈发密集,温月不知道这是否是友军还是敌军。
温月又一掌切中了敌人的脖颈,势大力沉之下几乎把对方的脖颈给切了下面,鲜血如泉喷出,然而这一下彻底牵动了温月的伤情,断裂的肋骨刺进胸口里,温月猛然一口黑血喷出,扶着墙不住咳嗽,赫然间颗颗内脏碎片。
疼痛与眩晕间,温月眼冒金星,她眼前陡然浮现出昔年战场景象,那些虚幻的真实的全都在此刻不合时宜的冒了出来。
地表,教会倾颓废墟下,孑然一身的温月,面对着数百个嗜血待发的异体人,没有同伴,支援很远,战友的血珠与尸骸成了最好的伪装,这个小小的猎兵就是幽灵,身影闪烁在空缺中。辐射冰雪里,山崩海啸般的风暴,惨绝人寰的叫声…
此刻,她什么都没有。
温月几乎支持不住了,她仅剩下的意识都在控制外骨骼自毁装置。她很害怕,因为她知道落入敌人手中会遭遇什么,她实在太清楚了。
因为在地表,在地下,在国防军,在保卫局里,她就是这么做的。
她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楼梯上走来了新的士兵。随后交火。
手枪亘在合众会士兵的太阳穴,“砰”地一枪当场击毙了咬牙切齿要对温月开火的人。保卫局的士兵开始肉搏,有人握住敌人的枪,一扣扳机,一梭子扫倒了所有人。
温月灵敏感知不复,枪响再起,杂乱无章的喊叫厮杀声,几秒后,只剩下温月耳中萦绕不休的蜂鸣。
温月逐渐看不清了,她无法辨认出近前的是谁,她的眼睛开始淌血,那些幻象,她突然懂了。
无非又一次,是临死前的回忆,。
温月已然听不清来人的话,来人的相貌。来人丢下步枪,青烟犹然,跨过横七竖八躺满走到的尸体,哪怕脚下的人们尚未断气,不可思议地看着军官。
她感到自己被抱起,然后是接二连三的爆裂声,在她的身后,钉了钢掌的长靴不断踏下,踩爆了或许需要很久时间才能断气的敌人头颅。
人类的求生本能一旦激活,谁都料不到底线。
“三分钟!三分钟!”有人喊道,温月最后的意识开始消散,自己仿佛在一条大船上,来回晃悠,就是船上的老鼠,也在不停地朝海里跳,一条马上沉没的船,连老鼠与跳蚤也不愿再留下来。
“医疗舱!医疗舱!”
温月侧过眼,抱着他的人,帽檐下一片阴影,几乎完全军官面容,精神**双重折磨下,别说是脚步,就是意识,温月都甚至走不出一条直线。
眼皮子仿佛吊了铅块,潜意识告诉温月决不能闭上眼,但短暂的眨眼时,总会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好似是来自于谁的馨香体味。恍惚间,温月又看见了少女时的自己,那个桀骜而美丽的女孩,她的马尾辫子在要晃荡着,辫子却映过了无数整队整队满员待发的士兵,头盔下没有面容,只有阴影。
温月只觉得自己像一根羽毛,慢慢往世界的最深处落进去,好像是曾经去过的海洋最底层,那座图书馆,那座没有意义的图书馆,那些没有意义的知识。
突兀冰冷,又顷刻温暖,手术刀割过,却如情人抚摸着皮下淤紫的肌肤。
“她快不行了!肋骨断刺扎穿了脏器、大量内出血!”
“收缩压跌破警告值!她心率怎么越来越高了!加大治疗仪电压!”
“紧急战地手术!都让开!让开!”
走廊里雪白的灯光刺地温月眼睛疼,一股难言的熏香萦绕着,干涸的血线蔓延,却不知在何处隐去,寂静声和嘈杂声如此推推搡搡地并存。
“持续硬膜外麻醉,推入乙醚。”
“取平卧位,左侧腰部垫高,取左上腹直肌切口,长20cm……”
强烈的麻醉让温月的意识直接飞升,一幕幕幻觉,与注如一般,醍醐灌顶!
冰海里的,周身是冰冷的血水,冲刷着温月的军靴,在她的头顶上,无数燃烧着的碎片呼啸坠下,街道房屋像积木般倒塌崩解,渗入的岩浆闪着危险的暗红色,与地下城穹顶的白色虚假人造光交织着。
“我们不能停在这儿,我们必须突破!”要求猎兵营进攻的命令回荡重叠,巨响声乍起,如雷霆震彻,穹顶再也支撑不住压力,刹那间,数以百吨计的海水与岩浆从天宣泄而下。
步枪爆发出明亮至极的枪火,无壳弹的热焰拂过温月的脸颊,她前进着,敌人的弹雨在她的外骨骼装甲上留下了一个个凹陷,像一柄铁锤,砸着她的胸膛,叫她的心脏,愈发沉重地跳动。
那些机甲,嘶鸣着,撕碎风雷的怒吼,拖着合金大剑斜劈而来我,温月侧身躲过,她踩着剑柄逆势直上,在刀锋摩擦钢铁的呜嚎里,在濒死士兵的哀鸣声与喃喃低语中,她闯过了防线,他看到了尽头幽邃的入口。
“去把医疗舱拿下!老子不顾代价!”
“看见没!这是我搭档!我老婆!跟着我上!拿下!”
有人叫着炮弹来袭,言未将至,温月骤然向后倒飞,一股鲜血飚出,倒在废墟上,咸腥的血顺着鼻孔和耳朵流出,她看到人们一个接一个,是一个又一个昔日的战友,他们在呼喊着奔跑、消失在模糊的光影里。
灰烬像雪,洋洋洒洒地飘下,涨起的海水淹没了温月,到底是海水还是岩浆?她只觉得温暖,于是在血与火的绝地中,她的耳畔边升起了莫名而悠扬的旋律,清脆的歌声回响,直到湍流裹挟着他冲进万丈深渊。
深渊之下,却是龙山地下城,昏暗的拟真天穹跟随地表时间在无限放送虚假阳光。学校里,操场上,温月打倒了一个又一个脸庞是墨影里的男孩,然后又被追赶着逃过街角巷弄,霓虹灯渲染的如潮人流,在抱着婴孩的妇人前分成两股,又一次疯狂追逐起温月,直到把她追赶进考场。
统一考试,人一生的噩梦。
桌子上摆放的试卷,被温月的汗珠涔湿,从卷面抬头间,猎兵的教官一脚又把她的头踩回了泥浆里,简直窒息,心于是,又回到了起点。
温月重新睁开眼睛,努力睁开,在意识恢复而身体尚未控制的时分里,恍惚着,耳畔飘过遥远、熟悉又似乎全无意义的话语:
光线漫撒,在午间的静谧时光里,那个留着马尾辫的少女就在窗泰前,支着手臂,挽起衣袖一角,信手翻动着书页,任由光线斜过她小小的脸庞。淡淡的金白色阳光抚过她的侧脸,宛如透明的宝玉,天堂或是在尘世,还是下一个需要挣脱的幻梦。
谁知道现实还是幻梦里,医疗舱门阖拢,释放出智能机械手术臂,密匝管道连通进温月体内,注入进各种药液,温宜而又弥漫着催眠因子的气雾彻底湮灭了温月所有的意识。
……
当温月再度醒来时,依然是在地道里。
她看见一箱军械压沉了搬运工脊背,这人手底一个不稳,一颗颗棉絮包裹着的手雷滚落到充斥着血腥、消毒水、硝烟味的走廊里。
一颗雷滚到了温月身旁,她这才发现原来他躺在地道里架起的病床上,吊瓶里的药水也不知空了多久,针管开始逆流回吸着静脉血液。
搬运工屁股朝天,爬到了床底捡起了那颗手雷,瞅了一眼白布裹身,仅留下了对眼睛的温月。
温月智商高达149的脑子开始运转,不需要格外的信息,光是负伤醒来后还在地道里,就说明现在战局估计糟糕到几乎没法言说的地步了。
身为保卫局编制探员,结果被困在地道内,这说明地面战斗有极大变故,很可能是合众会的兵力反扑?又干脆点,是萧家亲自下场,用私军介入了紫霞区地面战争,在几个决定性的街道战斗里歼灭了保卫局的精锐部队,以至于猎人变成了猎物,缩进了通勤地道?
温月脑海里浮现过无数个设想,她发现自己的外骨骼也没有取下,说明这里连外骨骼整备间都没有,实在烂到了极致。
温月没有乱想太久,很快有人匆匆赶到。
先是一个保卫局医护兵军医,这人浑身血迹地赶来,检查了一番温月伤势,换掉了吊瓶,解释道:“你的状态还不错,等到我们夺回总部,就可以义体手术了。”
什么叫,夺回总部?
温月没来得及继续问,医护兵便匆匆离开。
“总部丢了。”沈叙的声音忽然响起。
温月转过头,看见了这个满身硝烟的男人坐在她的身旁。
原本任何时候都一副斯文败类模样的沈叙,现在疲惫色根本挡不住,黑眼圈和眼里血丝,胡子拉碴,军装与外骨骼都是破败模样,一副行将战败的失败气息。
“情况到底有多差?”温月说道。
沈叙直直看着温月的眼睛,叹息道:“不好也不坏。”
“不好也不坏?”
温月扫了圈周围,她都睡进合众会地道了,这能叫不好和不坏?
闹呢。
沈叙给温月递过去一瓶水,随后解释道:“合众会的关键地点我们已经全部夺取了,多亏了抓住唐克华,我们审讯出了他记忆的防御设施,合众会的抵抗正在瓦解,我们大概用了一周时间就取得了地面战斗的胜利,现在战斗是清剿追击残敌,合众会残部在地下系统里坚持抵抗。”
“但是……”沈叙苦笑起来。
“我们丢掉了总部。”
温月眯起眼睛,她想过很多种方法,但从没想过保卫局的紫霞区总部会有丢的可能。
沈叙直接把一个讯息发给了温月,由于温月昏迷了一段时间,大量的信息积累,而且是重要信息积累,让她根本无暇一一辨认。
很快,温月找到了该看的那个。
保卫局大厦遭袭,实验楼层被完全毁坏,大量用作研究的异体生物逃出,并与实验材料反应发生变异,尽管保卫局反应部队展开了攻坚,但目前,异体生物仍然控制了保卫局大厦。
啊,异体生物,控制保卫局大厦?
温月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异体生物占据了保卫局大厦,而且消息还传播了出去。
还能比这个更倒反天罡,更让人发笑的事么?
反恐反到最后,自己的老巢都让恐怖分子占了,这算什么?
“所以,目前所有的机动部队都在回缩,支援向总部方向,战线从全面进攻到重点进攻,剩余的部队在重新集结,防止其他势力入场。”沈叙解释道。
温月叹了口气,她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不算非常久,大概三十六个小时左右,你进入的是合众会的秘密医疗舱,伤势恢复的还不错。”
温月挣扎着要下床,但显然她没有这个力气,沈叙按住了她,握住她冰凉的手,说道:“小月,不要乱动,你的骨骼内脏都受了重伤。”
“到底有多坏。”温月盯着沈叙说道。
沈叙盯了温月一会儿,然后说道:“很坏。”
“说。”
沈叙抚摸着温月,但这不是趁她病要她豆腐,而是在解扣她的外骨骼挂载点,然后温月很直白地感到,自己体内皮下的挂载点在松动。
“你胸口肋骨折断,脏器受损,在没有更换为新的义体材质前,你的外骨骼皮下挂载点全部失效。”
“你康复后,不能再使用内置外骨骼,除非你愿意把自己改造为义体人,是过一半的改造。”
沈叙紧紧握着温月的手,看着沉默无言的搭档。
过百分五十的义体改造,那说明已经脱离了血肉人类的标准,而不管科技和材料多好,不仅仅是寿命的减少,最重要的是,一旦软件失效,那么她这个湿件,也会疯魔,疯癫,最终变成一个义体贱民。
知道她这样的人,变成疯子,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疯子,会是什么下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