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戴上。
两侧好像就有什么东西绕到了脑后,然后自动将她的头发盘起。
神巫此时此刻看上去更加神秘了,一身黑色的圆领戎服绣着明月,头戴着名为天神相的面具。
脑后的头发被自动束起,化为一个干练的马尾。
“唰唰唰!”
那束发的银环如同蛇一般转动,面具上的纹路还随着光路的流转在变化。
纵横交错的光华流淌过如同镜面一样的面具表面,光芒闪烁之中倒影着周围的景象,而眼部双瞳的位置则又好像翻转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颜色和幻影。
“滴!”
与此同时,神巫脖子上挂着的符诏也在闪烁着,好像在确认着什么。
而神巫则感觉一股强烈的包裹感附着在脸上,但是随后就又没有这种感觉了。
抬起头。
眼前原本明晃晃的,是竹楼内的景象,但是骤然之间就陷入一片漆黑。
那黑暗并不是单纯的黑暗,黑色似乎在流动,随着那流动的黑她感觉自己就好像不在原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到了什么未知地带。
神巫想起了云中君说的话,这幅神面能够让人看到人间之外的景象,能让人神魂游荡于九重天和幽冥之中。
“此时此刻,莫不是我的神魂正在离体?”
“我会去哪里,是天上还是地下。”
而这个时候,新的变化出现了。
“噔!”
“噔噔蹬蹬!”
从一片黑暗之中传来了声音,她左右观望,却不知道那声音究竟从何处传出。
随着声音的结束,眼前的黑幕骤然被撕开,无边无垠的天地以视界的中心三百六十度地往周围扩散而去。
“呼!”
神巫听到一阵风声,而伴随着风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飞在天上。
周围是白茫茫的云海,脚下是广阔无垠的大地。
这改天换地一般的景象还有高高漂浮在云海上的高度,令神巫一时间不敢动弹,身体僵硬无比。
“轰隆隆!”
天上好像有什么东西经过,神巫朝着天上看去。
却只能看到一个庞大无比的黑影从头顶上碾压而去,而她则朝着地面坠落而去。
狂风不断地从耳畔吹过,一层层云海从身旁摩擦过衣角,而脚下的大地也不断地放大变得越来越近。
一切如梦似幻。
神巫不知道自己飘了多久又有多远,但终究还是渐渐重新抵达了人间。
眨眼间,她就从天上回到了大地上方不远。
她飘在高处,眼睛已经能够看到那山顶的翠绿,望见那远处的城郭,大江的两岸。
她认出了这是哪里,这正是她祖祖辈辈一直生活的地方。
“云壁山脉。”
这种跨越感对于神巫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这一瞬间。
她感觉自己不再是凡人。
戴上这面具的这一刻她好像变成了一個神仙,一个天上客,正在以一个朝游北海暮苍梧的仙人视角神游于天地之间。
越来越靠近地面了。
不知不觉间,她飘飘然地来到了西河县县城的上方。
她从城上飞过,可以看到下面的市井小巷,看到众生百态。
“汤饼,新鲜出炉的汤饼。”
“让一下,让一下。”
“你怎么把水泼在我家门前。”
“这大路又不是你家的,什么你家门前。”
她听到挑着担子的小贩的叫喊声,听见了街巷邻里的吵嚷声,但是那些人却看不到她,或者没有注意她。
她像是一只飞鸟掠过,控制不住自己,但是依旧在往前飞着,被动着以那种视角看待着这里的一切。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了操控的方法。
她的视角只要转向哪一边,视角也便朝着那一边前进,不过她第一次“神魂出窍”巡游天地,依旧用得不熟练,根本就控制不住这种视角。
而且此刻她已经越飞越低,快要落到地面,撞到那县城之中一座高屋的时候她突然有些恐慌。
“这样落下去。”
“莫不是掉到幽冥中去了?”
她嘴上这样一低语。
随后,眼前的画面变了。
整个视界又是一暗,然后出现了轻声低语,仿佛在提醒着她下一步前往什么地方。
“阴间!”
“幽都冥狱第一层。”
“铁砂地狱。”
但是这一次,并不是一暗一亮,她就在天上了。
在神巫的眼中,她好像乘上了一艘船。
船下沸腾的黄泉浩浩荡荡,成千上万的鬼影在黑暗之中出没,一个个恐怖的鬼神在两岸朝着船上眺望。
她穿过了一扇大门,可怕的虎头牛身三只眼的神祇看了它一眼,额头上的神眼扫过,仿佛在确认她是否有着进入这扇大门的资格。
随后,为她打开了那通往阴间的门扉。
她只感觉周围的景色不断变换,最终落入了一座昏天暗地的大地。
一切都是黑白的,仿佛世间万物抵达此处都失去了色彩。
目光投向远处,她看到山谷裂缝之中有着暗红色的光芒在闪烁,然后一缕缕黑烟升起。
那黑灰涌向高处,最终化为层层灰烬洒落下来,
只此一眼。
她就明白这绝对不是存在于现世的地方。
灰烬落下,弥漫着一种金铁融化的味道,或者说是恶臭,让人极度地不适应。
“啪!”
“啊!”
“别打了,别打了。”
声音传来,神巫看了过去。
层层黑幕逐渐撕开,然后画面不断地拉近,神巫也看清楚了这片黑暗大地的真实面貌。
黑暗中有着一个全身漆黑只有一只嘴巴的鬼神挥舞着鞭子,抽打着一个个衣衫褴褛的恶鬼,让那些恶鬼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鞭子带着电光撕裂这些鬼魂,但是很快又让他们重新组合起来。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听到那些恶鬼在呼号,在哀求。
“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鬼伯啊,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们。”
“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死吧,死吧!”
“求死不能啊!”
“我们已经死了,我们现在是鬼。”
听完这话语,神巫就明白这些人是谁了。
她看到了阴间铁砂地狱的景象,那些已经消失在了人间的五鬼道妖人此刻全部都在这里,化为了一只只恶鬼。
他们被鬼神索命拿下带到了这幽冥之中的铁砂地狱,经受着世间最可怕的惩罚。
神巫静静地看了一会。
“轰隆。”她看到黑暗之中的这片大地不时地电闪雷鸣,随后地动山摇,裂谷深处就有着大片的石头垮塌下来。
“快快快!”而随后恶鬼便会在鬼神的鞭子催促之下,用铲子将一块块铁石铁砂掺入车斗,又有人进行筛选,一批人进行处理,最终推向黑暗的另一头。
“哐哐哐。”所有的铁石都会进行一个像是巨口一样东西吞噬后进行最后的筛选和嚼碎,最终倒入那巨大的火炉之中。
恐怖的火炉吞吐着一切,冒出滚滚黑烟,让这片铁砂地狱的黑灰无休无止。
就像这些恶鬼看不到尽头的惩罚和劳役。
这样骇人的画面让神巫也为之惊悚,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而这个时候,她也惊动了那些恶鬼和看守恶鬼的鬼神,众鬼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这边。
和人间不一样,这些恶鬼和鬼神仿佛能够看到她。
“啊?”
被这般多的恶鬼注视着,哪怕是神巫也有些惊慌。
但是那些恶鬼看到了神巫后却比她要惊慌得多,一个个匍匐在地上,莫敢直视。
就连那鬼神也是如此,瑟瑟发抖的在黑暗之中朝着神巫行礼,或者说是朝着神巫戴着的这幅天神相行礼。
原来在那些恶鬼和鬼神的眼中,神巫此时此刻身上绽放着祥光,身上散发出的威压令他们望而生畏,一动不敢动弹。
仿佛这天上的神祇,对于这里的一切有着权限上的极致压制。
看着这一幕幕,神巫越发感觉不真实。
“这究竟是真的?”
“还是幻象?”
“亦或者一场梦?”
不过她又觉得,就算是做梦自己也梦不出这样的景象。
而这个时候,耳畔传来了念经咒的声音。
“杳杳云海,茫茫天路,君驭清风,独游九霄。”
“朝餐霞光,暮饮露华,身披云霞,逍遥无垠。”
那声音从高处传来,回荡在神巫的耳畔。
“人间。”
“金谷县社庙。”
而这个时候,提示音再次出现了。
站在阴间冥狱之中,神巫昂首看向人间。
于是光芒再一闪,她便到了金谷县,而位置正是那座修葺一新的社庙之中。
神巫发现自己的视角刚好立于神台之上,以那座神像的高度看向下面,于是便发现了那念诵经咒的究竟是何人了。
“陆阴阳?”
她看到了丹鹤道人和阴阳道人二人正带着一帮道人,在社庙之中做着法事。
只是她一开口,下面的众人也立刻听到了她的声音从神台之上传出。
“谁?”
这一下。
人间大地真实的人和景色,和刚刚那如梦似幻的天上地下的一幕幕仿佛结合在了一起,一同变得不可否认。
“这果真都不是幻象。”
神巫一倒退,椅子倒在地上。
她又回到了原地,那座竹楼上。
——
而另一边。
阴阳老道离开了神峰前往金谷县,很快就来到了这座社庙中。
社庙和之前模样变化并不算大,但是因为不断前来的香客,给了人一种翻天覆地的感觉。
鹤道人此刻在庙里面忙碌着,兼着庙祝的活计,这座社庙对着鹤道人有着特别的意义,他自然非常看重。
“丹鹤。”
“道主。”
老道一进来,鹤道人连忙将其迎了进来。
二人在大堂侧屋内坐起来聊天,阴阳老道听着鹤道人回想起了这段时日的种种,鹤道人感慨万分,而老道恨自己不能亲眼所见。
最终,老道终于说明了此次的来意。
“我想要寻找一个,下阴间地狱的法子。”
丹鹤听了手一抖,总是听说求长生不想死的,没听说过这赶着下阴间的。
“道主何故如此想不开?”
“可是,做了什么……”
他本来想说,见不得人的事。
但是思虑再三,还是说得委婉了一些。
“做了什么错事?”
在丹鹤看来,像是五鬼道那等犯了天条和无边业障的人,才会被鬼神主动索命勾了去。
阴阳老道这般想不开,看来是做了什么丑事想要赎罪了。
阴阳老道却摇着头,说。
“非也,非也。”
“成仙,老道这辈子看来是无望了,不过既然亲眼所见这世间有阴间和地狱,有幽都和鬼伯。”
“众人对那幽冥畏之甚过虎狼,我却觉得这生死之间,看起来还是有莫大的机缘的。”
“虽不能活着做个长生永驻的仙人,那死后想办法做个鬼神亦或者是,鬼仙?”
“也是一条长生之道啊!”
阴阳老道说出了自己的妙想。
鹤道人听完却心想,道主这是不是又服丹了,想甚美事呢,
成仙轮不到他,这做鬼神就能轮得到他了?
鹤道人:“道主,你莫非又得了上苍的点拨了?”
阴阳老道经常磕了丹药,就说自己收到了上苍的指示,鹤道人也不知道靠不靠谱,反正不敢多言。
阴阳老道这一次却大声说道:“天道酬勤,怎能总等着上苍点拨。”
鹤道人支支吾吾:“那敢问道主,准备如何个勤法?”
阴阳老道:“我准备在这里开坛作法,问一问这金谷县的地神,这社庙地神管辖一方,这生死之事或许地神也知晓,或能指引我行走阴间,下界幽冥之法。”
之前,阴阳老道通过窥探神巫迎神编撰了一套《云真阴阳大道斋醮神典》。
老道十分笃信自己这套**能够沟通神明,是自己感悟大道,沟通上天之后感悟出的大道妙法。
鹤道人:“原来是这么个勤法。”
这不还是等着问神仙那套吗?
反正,鹤道人没看到这哪里勤了。
社庙之中。
老道又开始作法了。
按照《云真阴阳大道斋醮神典》所撰写的步骤开始迎神奉神,不过这一次迎的只是社庙地神,步骤自然要简单许多。
第一步在庙中设坛,但众道人还是在庙中供奉上了云中君的神主牌位,以云中君的名义召遣神祇。
大有拿着云中君的符敕,对着社神喊急急如律令的意思。
鹤道人觉得老道这套玩不通,你哪来的资格拿着云中君的符敕召来这社庙之中的地神回话。
他之前见过神巫施法召来鬼神,念咒是其次的。
你先得在云中君那里挂号才行。
不过道主发癫,他也不好劝,劝也没用。
但是其内心深处其实也有些小期盼,谁知道行不行呢,说不定道主这套还真有用呢?
高燃宝烛线香,内外还要泼洒净水,念咒诵经。
神台前的香炉香烟缕缕,下面的火盆点燃着烧给神灵的祭词,老道跪在下面一边烧一边念着。
“杳杳云海,茫茫天路,君驭清风,独游九霄。”
“朝餐霞光,暮饮露华,身披云霞,逍遥无垠。”
“……”
道人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歌颂云中君的词。
献供花、香、果、酒、茶,每一样用不同的器物乘着摆放在桌案上,下一步便是准备念诵祷文询问此方地神了。
但是这一次出现了一些意外情况,刚颂完云中君,突然之间社庙内就起了变化。
伴随着一声如同雷霆的轰响,社庙里的众道人瞬间身体一颤,不知所措地抬起头。
随后,成千上万的鬼魂的哀嚎和咆哮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气氛一下变得晦暗阴沉,凄惨绝望了起来。
那绝对不是什么现世的声音,而是从阴间幽冥之中传来的。
那声音越来越近。
仿佛。
有着什么存在此刻正在幽冥之中,沟通上了社庙这边。
而这个时候,神台之上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陆阴阳?”
社庙之内所有人身体一抖,先是惶恐地看着神台之上,随后纷纷聚焦于神台之下的老道。
老道跪在地上,此刻也脸色惨白,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胸口。
丹药还在,他还没服下呢?
随后,他扭头看向周围其他人的目光。
“你们都听到了?”
众人纷纷点头,如同捣蒜一般,然后纷纷四散开来,生怕靠近了这老道一些,也被那阴间的不知名存在给点了名。
这下好了,阴间地府里真的挂上他的名了。
——
神巫一个跄踉,跌倒在地。
便发现自己回到了竹楼之中,她坐在地上不断地喘着粗气,本不应有这种状态的,天神相也没有任何副作用,但其虽然端坐于屋宇之内,刚刚却好像在一瞬间真的走遍了三山五岳。
飞在天上的时候,其全身始终紧绷着,走在幽冥的时候,她心跳不止,此刻归来只觉得疲惫不已。
而这个时候,一个身影从她的身后走了出来,神巫戴着面具立刻扭头看了过去,发现那熟悉的衣袍之后终于松了口气,一阵强烈的安宁感落到了心中。
神巫:“神君。”
云中君:“当神仙的感觉怎么样?”
神巫:“如梦似幻。”
云中君:“它叫天神相,当你戴上这的时候,伱能够看到我所看到的,但是与此同时,你能看到什么,我就能看到什么。”
神巫:“神君又为何要给我这天神相呢,让我看到这些呢?”
云中君:“重要的不是我想要你看到我能看到的什么。”
神巫:“那是什么?”
云中君:“我是想要看看,你们眼中的人间。”
神巫明白了。
她戴上面具的这一刻,用神灵的视角。
但是神灵,也同样在用她的视角看着这人间大地,体会着这尘世风霜。
神巫起身,那云中君在她的视角之中如烟云般消散。
但是她又感觉,对方好像就在自己身后。
或者。
在自己地身体里。
舱室里。
荧幕上倒映着刚刚神巫所看到所有画面,做成了九宫格模式,每个格子里面写着地名。
然后画面一转,所有的地名全部缩入了一张地图之中,其中不仅仅有地上人间的,还包括了天上地下,每个地图上还插着一个旗子。
但是不得不说,这风格有着一种早期游戏的感觉。
江晁:“哪来的天上的,这是不是有些名不副实?”
望舒:“我们这空间站总有一天要再送上去的。”
江晁:“这地上的也没几个。”
望舒:“总有一天地上会插满旗子的。”
江晁:“还有这地下,你准备修多少重地狱,还有等到金谷那边渐渐走入正轨以后我们也不需要人来做苦役吧,到时候你这什么阴间冥狱的把戏也就到头了。”
望舒:“那得看,想要修多少重地狱得算一算你在这个时代做一个现代人的标准需要多少个地狱,将空间站升上天需要多少地狱,然后咱们找到回去的方法需要多少地狱。”
“不需要人来做苦役,也需要机器来做苦役。”
江晁:“机器也算?”
望舒:“你每天剥削我怎么不算。”
江晁:“明明就是个炼钢厂,建在一座大峡谷里,非得叫什么幽冥阴间的铁砂地狱。”
望舒:“你应该懂的?”
江晁:“我应该懂些什么?”
望舒:“进厂就是下地狱啊!”
犹如晴空一声霹雳,这一下,江晁倒是哑口无言了。
过了好一会,江晁又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望舒:“不知道,你应该问我们到底能不能回去。”
江晁:“那我们能不能回去。”
望舒:“不知道。”
江晁:“那你还让我问。”
望舒:“问题是问题,又不是每一个问题都能够得到解答。”
江晁躺了下来,将天神相戴在了脸上。
他不想当一个古代人和留在这里,却又不得不一点点融入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