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仙神下界的石屏登上数十阶,一旁的宝鼎燃着高香将淡淡香味传遍整个厅堂和高台,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一种肃穆和宁静的情绪。
云中君正在看着棋盘上摆着的棋子,似乎在研究着棋艺。
神巫学过琴,但是对于棋艺却并不通,只是站立侍候在一旁看着,好似一个棋童。
那一日的果真是云神出游,只是被当作了巫。
这倒是奇异。
她在人间的时候,以神巫之名扮作云中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谁,失了敬畏。
而真正的云中君下界的时候扮作她,不想要人知道自己是云中君。
神巫:“神君为何不告知那人呢?”
云中君:“为何要告知?”
神巫:“那些人不知是神君当面,若是出言冒犯,这可如何是好。”
云中君:“出言冒犯就冒犯了,何必太在意。”
神巫:“神君不在意,座下鬼神却是在意的,说不得将那狂悖之人拿了去,带入了幽冥之中。”
俗话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此时此刻虽然还没有这种说法,但是这种道理大多数人还是懂的。
在神巫看来,云中君就算不在意,那随行的鬼神看在眼中,难免不起心思。
不过此次以后常人估计对于神巫更加敬畏了。
毕竟。
人再也难以分清面前的到底是上古神祇云中君,还是人间神祠的巫。
云中君:“哪里是想要下幽冥,便就能下幽冥的。”
神巫愣了一下:“人死之后,魂魄不都会前往幽冥之中么?”
云中君:“人死之后一切成空,常人是进不了幽冥,也没有什么三魂七魄的。”
神巫很惊讶:“原来,常人死后真的是一切皆空。”
神巫对于鬼神的了解,要么来自于种种传闻和古时经典,要么就源自于自身的想象。
但是不论如何,都比不上面前这位神祇说的来得真实。
神巫觉得这生死之事、幽冥之间,似乎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或许也和阴阳老道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又想起了那垂垂老矣的道人,他或许也是感觉到了这生死之间的玄妙奥秘可能与人间记录并不相同,所以才来到自己的面前发出此问吧!
“众生死后,人人都可入那幽冥吗?”
“入幽冥之后呢,我等若是在人间犯了罪业,都要在那阴间冥狱受刑罚?”
“所谓罪业又是什么?”
“……”
“人间生为初始,死为终结;那幽冥之中死也初始,又以何为终结呢?”
想到众生匆匆来这人间一遭,也匆匆地去,受尽万般苦,到头一场空。
神巫突然觉得有些孤寂,也算是隐约了解了阴阳道人的一丝想法。
虽然,二人的想法也并不大相通,至少神巫难以理解阴阳老道所说的在阴间冥狱受刑,也好过一场空的想法。
神巫:“那什么样的人能进入幽冥之中呢?”
云中君捻着棋子:“你觉得是什么样的人呢?”
按照神巫目前所看到的,她觉得大约是大恶之人吧,那些恶人死后被带入幽冥之中,论其罪业界定阴间刑罚。
只是若是罪业,什么算是罪业呢?
无意间踩死一只虫子算不算罪业,杀生算不算罪业。
杀人算罪业,那么杀猪屠狗呢?
山中的猎户打猎算不算罪业,江边的渔民捕鱼算不算罪业。
甚至于,神巫觉得并没有这般简单。
“或许除了大恶之人,还有大善之人也能够进入幽冥。”
云中君:“都不是。”
神巫:“那难道是某一些特殊的人?”
云中君:“也不是。”
神巫猜不出来了,只能摇头。
云中君盯着棋盘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没那么复杂。”
神巫露出一副哦的表情,然后听到了云中君沉吟了一下,毫不在意地说出了一个答案。
“就是。”
“我让谁下地狱,谁就下地狱。”
目前,所谓的阴间冥狱只有一座,不过是望舒弄出来的一座采矿场和炼钢厂小基地。
取了个铁砂小地狱的名字,然后抓了一批五鬼道的妖人死囚在那边做苦役,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标准和复杂的程序。
以后还会不会用都不一定,怎么可能为此制定一套标准。
神巫愣了,这似乎不太符合众人对于幽冥的想象,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觉得幽冥阴间总有一套秩序,如同阳世人间一般。
但是仔细想一想,又觉得十分合理。
谁规定幽冥就一定要遵守某种规律,人间天子尚且能够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士大夫也有刑不上士大夫一说。
神仙岂不比天子尊贵,威势更隆。
神巫说:“原来是这样。”
云中君:“阴间地狱不常开,那本就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种地方,开启的原因也只是因为阴间需要一批鬼魂而已,与常人无关,你也不必想太多,更无须惊慌。”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人死如灯灭,简简单单,一了百了,就是如此罢了。”
神巫不敢再问了,准备告辞了。
她觉得今日已经知晓得够多了,也该适可而止了。
毕竟,她过来只是为了确认一下那之前戴着神面的是不是云中君,亦或者某些人亦或者妖鬼所假冒的。
想起了神面,神巫起身的时候自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面具。
虽然只是轻轻一瞥,但是目光扫过之后,刚好落在一旁的云中君身上。
云中君也不知道何时抬起头,刚好看到了神巫看向神面的这一幕。
神巫有些不知所措地低头,然而云中君再次问道。
“想要看看么?”
神巫不知道云中君为何再次提及此事,她只觉得这定然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不是常人可以轻易窥探的。
惊慌之中,她只来得及说出一声。
“啊?”
不过这一次,神巫没有上一次那么肯定地拒绝。
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的确对于这和她所戴着的神面十分好奇,为什么会一样呢,这面具又是做什么用的?
云中君:“戴上后,可以让你看一看阴间地狱的模样。”
神巫听到了那,让她震撼无比甚至有些木然的话语。
“它能让你看到人间之外。”
“也能让你神游九重天上,亦或者魂入九地之下。”
这样一说。
神巫更不敢看了。
云中君:“还有,当你戴上神面的时候,我的一部分将会附着在你的身上。”
神巫:“附着在我身上?”
鬼使神差之下,神巫将那面具给摘了下来。
她不敢戴上,却拿了回去。
摆弄了一下棋谱,学习了大半天,棋艺好像也没有什么进展。
江晁盖好了棋盘,朝着高台左侧的长廊走去。
推开一扇门,沿着路一直走,经过了几個岔道之后坐上了一辆暗红木色的车架,原先的车斗也被升级了一下,改成了这个样式。
车架一路向前,没有多久就抵达了空间站所在的位置。
空间站里四处回响着望舒的声音。
“别人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亦或者我不入地狱,谁爱入谁入。”
“而伱是。”
“我想要谁下地狱,谁就下地狱。”
江晁:“再说就把你也打入地狱。”
望舒:“打入什么地狱?”
江晁:“停电地狱和断网地狱。”
江晁不愧是最了解望舒的人,这对于望舒来说可以说是最恐怖的地狱了,没有什么对于她来说比没有电更加可怕。
望舒:“你是哪路的阎王下界。”
江晁回到了控制室,在座舱上坐下来之后,望舒的影子也出现在了荧幕上。
这个时候,望舒问起了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让神巫戴上天神相呢?”
“想干什么?”
恶鬼面、鬼神盔还有天神相,这便是目前所有的三种面具,也分别代表着三种不同的权限。
江晁:“你很快就知道了。”
说完,江晁对着望舒说道。
“给我的那一幅天神相设置成副面,就像是银行卡的副卡,将权限阉割一下,而且使用权限都要通过我这边。”
随后,拿起了另一副天神相戴在了脸上。
这样一说,望舒就突然明白了江晁要干什么了。
望舒:“你当是打游戏呢?”
江晁:“别用我的词。”
望舒:“俄罗斯方块不好玩了?”
江晁:“毕业了。”
望舒:“明明是打不上去了。”
这两个人。
一个,能够看透对方的底层代码。
一个,能够看穿对方的底层内裤。
——
神巫刚刚回去,在竹楼上对着天神相看了半天。
这神面果然和她之前的神面是两种东西,材质坚硬却又无比轻巧,如同金属一般的硬度却又有着玉一般的触感和陶瓷一般的滑润。
而内里的结构更是她看不透了,这绝对是一件神物,蕴含着她所想象的莫**力。
毕竟,云中君可是亲口说了。
“它能让你看到人间之外。”
“也能让你神游九重天上,亦或者魂入九地之下。”
不过更重要的是后面那一句,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戴上这副面具的时候,就真的如同所有人所想的那样,成为了云中君在人间的一部分。
过了没一会,又有人来到了竹楼外的栈桥上候着,祭巫派了巫女来说有人要拜见她。
神巫有些疲惫,对着巫女说道。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就不必见了。”
或许是云中君显灵和她神巫最近的名头越来越大了,最近也便有着越来越多的人来拜见她,不少都是远道而来,即是所谓声名远播的大人物或者贵人。
若是之前,神巫定然有着不一样的态度。
但是和云中君接触得久了,她眼界或许也放开了一些,这些人来拜见她许多都是各怀心思,见与不见也都没有太大意义。
巫女:“来的是那位鹿城郡王之子。”
神巫:“我记得,好像叫温佛奴?”
巫女:“不,不是温佛奴。”
神巫:“来的是鹿城郡王的另一个儿子?”
巫女:“不是,他改名了。”
知道是鹿城郡王之子来了,神巫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毕竟这也与她无关,她的职责只是扮演好一个人间云中君的角色。
但是一想到这里神巫又觉得,这或许又是一个好机会,鹿城郡王是朝廷郡王和皇室宗亲,若是能够得其相助,或许能够让云中君的神祠和庙殿遍布四海之内。
让人人得知云中君的威灵,不也正是她这位神巫的职责吗?
如此一来,她又觉得应该见一见。
云中神祠内。
大门外面,各式各样的绢帛、香烛、瓷器、用具、甚至是金银装满了一个又一个箱子,堆积成一座小山。
这些,全部都是来者送来的供品。
不过神祠里的神巫却连出来看都没有看上一样,见过了云中君所用的东西,对于这等器物也便觉得不过寻常。
堆积得再多,也没有甚用处。
而温大郎,不对,应该是温神佑一进入神坛之下,立刻啪的一下拜倒在地,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头。
这和上一次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已然让众人惊愕。
而接下来,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更是让众人的表情变得变幻莫测了起来。
“神佑拜见神巫。”
哪怕是神巫,听到这名字也半天没有说话。
前几日还佛奴,这几日便神佑了?
不过温神佑倒是兴奋的很,虽然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云中神祠了,但是这一次来到这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他在山脚下的时候仔细地看了看下面的石碑,又眺望着群山的层峦叠嶂和山上落下的汤泉,只觉得这地方实在是神异无比,乃天造地设的仙府。
那空气中飘着的,都是仙气。
这一次来,温神佑是想要邀请神巫前往鹿城郡的。
毕竟神巫再怎么神通广大,这一片地界云中君显灵的传说再怎么威灵,也不过才散发了数月,在此之前除了一些读书人知道云中君的名字,大多百姓对于这位只存在于故纸堆里的神灵根本一无所知。
而西河县也不过是一座偏僻的县城,县令便是这里最大最尊贵的人物,而所谓百里侯的县令到了上面便再也上不得台面了。
而且虽然他确信自己遇见了真神,也说服了自家阿爷鹿城郡王,甚至还坚定地改了名字。
不论是为了彻底安自家阿爷的心,还是为了宣扬云中君的威灵或者一些其他的目的,温神佑都想要让神巫去鹿城郡走一趟。
不过,总得有个理由。
而且是非常合适,非常体面的理由。
“谷雨时节,鹿城郡牡丹湖畔百花盛开。”
“彼时胤州各县百姓、达官显宦和文人墨客都会来此,如此盛事当然得邀请神巫来一趟。”
“到时鹿城郡王也会宣布在牡丹湖畔修建一座云楼,楼下设一神祠宝殿,专为供奉云中君,供养云中君。”
温神佑带来的人不少,说到此处浩浩荡荡地一同行礼。
“还请神巫下山,到鹿城弘扬云中君威灵。”
“也让我胤州上下,都知道神灵大道,云真妙法。”
温神佑连名字都改了,这一次来的时候送来的东西虽然入不了神巫的眼,但是也代表着其虔诚的态度。
神巫知道云中君不会在意,但是她却有些在意了。
若是真的如同温神佑所说的一般,她再施展一些手段,云中君的威灵便在整个胤州如同天上大日烈阳一般普照四方。
这岂不就是她在众人面前显示云中君的机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云中君的威严、仁慈、法力无边。
神巫:“牡丹花开,美么?”
沉默和众人朝拜之间,神巫突然开口了,而其说话的口吻甚至是态度,都变得有些像是那位云中君了。
温神佑愣了一下,这话题错开得仿佛有些远。
神巫没有问他的父亲鹿城郡王,也没有问那云楼宝殿,反而只是问了一句湖畔的牡丹花开得漂不漂亮。
温神佑仓促之间只说了一句:“甚美,甚美,花绽似云霞。”
随后还添加了一句:“古人云,绝代只西子,万芳唯牡丹,神佑绝无虚言,神巫去一看便知。”
神巫说:“若真是那般美,云神或有意,我便随之而行!”
神巫见过云中君喜桃花,或也会喜欢这牡丹。
不过最后去不去,也得先问过云中君。
温神佑喜不自胜,有这样一个答复已经够了。
他连忙说道。
“鹿城上下翘首以盼,静候神巫临尘下界。”
这话说得,似乎将神巫真的当成了神坛之上的神灵了。
不过温神佑经过了那一夜的旅途,在他看来神巫从某种意义上就是云中君的化身,他也分不清其间的区别,也就当成二者没有太大区别了。
温神佑离开的时候还在山下游荡,有些依依不舍。
恨不得赋诗一首,但是却没甚文采。
“若不是生在王家,我定然来这里参道问玄。”
“哪怕是做一个小道童,也不枉此生啊!”
口上这么说,心里做梦想的却是。
“日后若是能举霞飞升,长生不老容颜永驻,岂不美哉。”
“地上的王侯,哪里能和天上的神仙相比。”
这般想着,心中越是觉得要抱紧了神巫这条大腿。
“还有,云真道那边也得去一趟。”
而云中神祠内的群巫们却看着温神佑带来的那些东西,惊叹于王侯家的豪奢,也渴盼着谷雨时节能够和神巫一起去那鹿城,见一见那牡丹花开的盛事。
而神巫却起身,匆匆回到了竹楼里。
之前神巫也离开过云中神祠,不过这一次或许会离开很久,一想到要离开这神峰,神巫也便有些紧张。
但是想要这是去代表着云中君宣扬其威灵,也让众人知晓云中君之名,她又觉得必须去一趟。
但是她又担忧,自己若是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了差错,那该如何是好。
神巫坐下来,看着那神面。
“若是戴上这神面,云中君便会附在我的身上吧!”
想到这里。
神巫终于拿起了名为天神相的面具,戴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