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设于后庭的葳蕤轩,此处比不过临海阁的奢华气派,却也别具一番雅致。
云丝织锦的地毯铺陈于地,中心位置,是一张宽大的黑漆雕花圆桌,环绕着几把紫檀木椅。
众人落座,目光先被桌上琳琅满目的点心吸引。
齐芸夹起一片白云糕,放入陈婧娴的玉碟中,打趣道:
“陈姐姐,这些都是哥哥特意为你准备的,摆了一桌,连主菜都没地儿放了。”
陈婧娴脸颊染上浅浅红晕,捻起骨筷,夹起碟中的白云糕,细品。
甜滋滋的味道从舌尖蔓延至心头。
齐煜唇角微勾,望向主座上的贵女,
陈婧娴对上那双温情脉脉的凤眸,耳根都烧了起来,指尖微颤,呼吸也乱了一拍。
齐芸见状又打趣了几句,席间的氛围瞬间活泼了起来。
众人言笑晏晏,更衬得坐于下席的齐楣,像个局外人。
齐楣倒乐得自在。
南梁的女孩没有不爱甜食的。
在齐府,她的吃穿用度虽不缺,想吃一口点心却很难,没有下人肯花心思给她做。
大户人家规矩多,出府并不容易,饮食也有严格限制,她馋这一口许久了。
齐楣伸筷,趁几人说笑间,将离她最近的几碟酥酪尝了个遍。
齐煜余光暼了过来,唇角的笑意更浓了。
“婧娴妹妹,此番邀你前来,是有一事相托,关系我二妹入宫一事……”
齐楣吃得正欢,冷不丁听他提到了自己,一惊之下,差点咬到舌头。
“狄王喜猎鹿,恰巧,皇家猎场旁的庄子,是你名下的,还豢养了数匹幼鹿。我想,若是让二妹扮作鹿女,在此于狄王偶遇……”
众人各色目光皆向她投了过来。
鹿女逸闻早就传遍了南梁的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故事还颇为香艳。
相传,南梁的开国皇帝——晟帝,狩猎于紫竹山,捕获一幼鹿。
鹿之哀鸣,凄切动人,令晟帝心生怜悯,遂释之归山。
夜深人静,一白衣女子飘然而至,轻纱掩体,如梦似幻。
入帐,与帝共赴**,缠绵之际,女子自称鹿女,此夜前来,为报晟帝白日一念之善。
次日,鹿女不见踪影,晟帝却觉精神焕发,当即挥师远征,所向披靡,大破敌军。
为再遇鹿女,晟帝特于紫竹山脚,修巫山亭,夜夜相候。此段风流,亦传为后世。
齐芸目光露出一丝讥讽:
“是个好主意。二姐媚骨天成,生辰宴上一舞,让台下的狄人都痴了,必能一举拿下那位老狄王……”
陈婧娴停下骨筷,有些犹豫:
“可听说那位狄王,年过半百,戎马半生,性情极为残暴,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妹妹这般年轻,若是……”
齐芸笑着打断了她:
“陈姐姐有所不知,二姐已经学了不少伺候男人的本事,定能让那位老狄王,满意而归……”
这话说得极为粗鄙,连陈婧娴都不好回应了。
齐煜却毫无斥责之意,面色如常,凤眸含笑,望向从入席开始,就未发一言的齐楣:
“楣儿,这个提议,你觉得如何?”
这幅言辞恳切的样子,还真像个为妹妹着想的好哥哥。
而他的提议,却是给她制造一个爬狄人老头床的好机会。
不知为何,齐楣脑海里闪过了马车上齐煜信誓旦旦让她等着迎娶的模样,只觉好笑。
她弯了弯眉眼,冲主座上的三人拱了拱手,柔声道:
“那楣儿就先谢过诸位的安排了,定不负所望。”
齐芸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屑了,嘟囔道:
“果真是卑贱之人……这般迫不及待地献媚异族。”
齐煜给她夹了一箸菜,和声道:
“芸儿,吃菜。”
明明大哥的脸上还挂着笑,眸色却黑沉如墨,齐芸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多言了。
席间的氛围蓦然沉滞下来,陈婧娴不由得左右瞟了几眼。
齐煜神色如常,举盏自饮,一杯接着一杯。
齐芸低头扒饭,全无之前的活泼。
而齐楣,那个一直被忽视的齐府二小姐,忽然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展颜一笑。
怪不得能一舞动京都,这千娇百媚的姿容,的确无与伦比
陈婧娴目光再度转至齐煜。
他的目光仍凝于手中的酒盏,黑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看不出丝毫情绪。
却无端令她不安。
女子的感觉总是敏锐的,这是她一心倾慕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中放大。
明明这场宴会是为她而设,齐煜对她也是关怀有加,但她却总感觉,他的心神并不在她身上。
陈婧娴轻咬下唇,拿起手边的玉盏,向齐煜举起:
“煜哥哥,多谢款待,这杯我敬您。”
齐煜抬起凤眸,目光落回至她的脸上,既专注又温柔,回敬一杯,笑意舒朗:
“还得多谢婧娴妹妹,肯出借山庄。”
陈婧娴在这样浓稠的目光注视下,心又砰砰跳了起来。
紧接着,齐煜下一句话让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青莲山庄乃你母族产业,想必你会更熟悉其中的布局,在下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请婧娴妹妹,亲临山庄,指点在下如何布置?”
中原世家皆守礼,世家女出阁前一般是不能见外男的,但陈齐两家乃世交,她未来的夫婿,不出意外,可能就是齐煜了。
齐煜这番要求,正给了她一个出阁前正当会面的理由。
而这庄子,又是母亲给她备下的未来嫁妆……
陈婧娴心如小鹿乱撞,双颊飞红,一时不敢看齐煜的神情,匆匆垂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齐楣坐在一旁,托腮看两人的互动,觉得有意思极了。
这位养在深闺,正儿八经的名门小姐,怎会知道,她心仪的郎君,表面光风霁月,正人君子,内里却是心狠手黑的大尾巴狼呢?
不知为何,齐煜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总觉得借用青莲山庄一事,另有玄机。
他究竟打算干什么?
齐楣尚在思索,却听见齐峥的声音远远从门外响起:
“小辈们设宴,怎么把可以把我这个长辈儿给忘了呢?”
雕花木门被“哗啦”一声推开,齐峥负着手,挺着小肚子,乐呵呵地走了进来。
身着一袭儒士的青袍,头戴玉冠,已过中年,仍不显老,颇有些南梁昔日肱骨之臣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