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纹武功是祖父一手调教,奈何她修炼时并不专心,武功说高不高,说低倒也不低,却是逊了那汉子一筹,那汉子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说既然见到凶兽肆虐,一时失手误伤了,如今大不了赔些银子也就是了。
但纪纹的这头豹子,跟她是何等情感,平素在兽王庄中寂寞难耐,或是受了什么委屈,都找豹子倾诉心声,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那是何等要紧之事,哪是银子所能弥补的,因此她语声高亢,非要杀了那汉子不可。
那汉子武功实在纪纹之上,又自知理亏,始终尽力忍让,可纪纹死缠烂打,纠缠不休,渐渐怒火大炽,出手渐趋狠毒,亏得李浩碰巧撞到,及时出手干预,不然纪纹纵然不死,也难免要受重伤。
纪纹,李浩二人联手,那汉子立时被压在下风,可他一条铁棒拨打反挑,虽然处境不利,却是越斗越勇,纵然挨了李浩两拳,也是浑然不放在心上。
纪纹得李浩之助,立时便抽出三鞭,偷目一瞧,便将他认了出来,因之李浩虽然隔了几年,衣饰已全然不同,但面貌并无多大改变,而兽王庄这些年来,却渐渐式微起来,平常营生也不太容易碰到,往来客货都是相熟的面孔,因此才这般迅捷。
李浩却哪里有余裕分心,他学艺多年,知道动手过招瞬息万变,一个闪失那是将性命送在对方棒下了,虽然这使棒汉子并非蛮不讲理,但出手凌厉,自己平手相较,只怕还要稍逊一筹,因此全力替纪纹遮掩,一旦她不敌受伤,自己只怕也难以持久。
可学武之人目光何等锐利,李浩都瞧了出来,那使棒的汉子如何看不出来,只是他打死了纪纹的豹子,心中好生抱愧,并无斩草除根的意思,棒法反而收敛,就此各退一步,李浩不敢追击,护着纪纹也退了一步。
这场架,打的固然莫名其妙,住手的也是不知所云,纪纹眼见儿时旧友,心中稍慰,豹子之死的恼怒,也已暂且押过,望着豹子的尸身,怔怔地流下泪来。
那持棒大汉,见纪纹蛮不讲理,尚自容让三分,何况见她楚楚可怜,心中更显愧疚,说道:“这位……姑娘,咱们去兽王庄,再买一头豹子吧,多少银子都算我的。”
纪纹本来心中愁苦,不愿跟他多说废话,但听他提起兽王庄,不由得勃然大怒,因之兽王庄中今时不同往日,这豹子开销极大,伙食什么的,足有常人十倍之数,因此兽王庄不得不裁撤,将豹子之类的猛禽放归森林,如此一来,兽王庄中也只这么一头而已。
李浩不明端的,他离去兽王庄时,还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哪知如今的变化,便对那执棒大汉道:“这位就是兽王庄的小姐,姓纪。”
纪纹横了他一眼,反而对那执棒汉子说道:“你赔,你赔得起吗?”她这句话说得有三分娇嗔,却有七分愤怒,抱了豹子尸体,便往回走。
也怪那执棒男子忒也多事,忽然说道:“这豹子都死了,你还抱着干嘛,哦,我知道了,你是要扒了豹子皮售卖。”
纪纹勃然大怒,可这豹子却有二百来斤,一时不得其便,还是缓缓将之放下,回身又取皮鞭,一下子便抽中了那执棒汉子的脸颊。
那执棒男子全无防备,他也是一番好意,料不到纪纹翻脸好快,她皮鞭出手刁钻,角度古怪,居然一下便中,那执棒汉子惊怒交集,抽出铁棒又跟纪纹打了起来,李浩见势不对,又重新加入圈子,三人斗的再不留情,恨不得将对方宰了才好。
东方未明听纪纹说到此处,忽然醒悟,说道:“纪姑娘,这打死你豹子的人,是叫史义对不对?”
纪纹奇道:“咦,你怎知道?”
东方未明不敢说认识史义,要是他们当时闹得不共戴天,说不定会迁怒自己,便道:“我之前奉师命去剿灭白马寨,曾与此人有一面之缘。”他说的甚是含糊,也并非都是假话。
但纪纹立时便听出不对了,说道:“史义是海沙帮的二当家,怎么会去入伙白马寨,只怕你认错了人吧。”
东方未明听她对史义如此了解,更是心中没底,只能继续含糊的说道:“或许是我认错了人也说不定呢,我只是觉得好像,他眉间往下有条伤疤,看起来是条鞭痕,又见到他棒法确实不错,因此有此一猜。”
纪纹道:“那就是他没错了,他在白马寨干什么,他们海沙帮在江湖上厮混,虽然做的是没本钱的买卖,但跟白马寨那一群土匪流氓,却是大不相同,凭史义的个性,也绝不会跟那么一伙人搞到一起啊,你见史义是帮白马寨做事吗?”
东方未明踌躇道:“好似不是,他当时是被困一个地牢之中,模样甚是萎靡,提起黑白无常,他气的咬牙切齿。”
纪纹道:“你既瞧见了,如何不救他一救。”
东方未明不知她是何用意,问道:“这姓史的欺侮于你,咱们救他做什么。”
纪纹叹道:“谁说他欺侮我了,这件事本来是一场误会,他海沙帮炼有江湖上闻名丧胆的霹雳弹,要是他使将开来,那时我早就被炸成飞灰了,哪里还能安稳的活到今日。”
东方未明道:“愿闻其详。”
纪纹继续详述,当时三人斗的如火如荼,史义也是心头火起,棒法越来越是沉重,凭纪纹一人,决计难以抵挡,亏得李浩将他棒上锐气接过大半,这才堪堪匹敌,但如此纠缠下去,没一两个时辰,决计难以罢斗。
正在此时,不知从哪里蹦出来几个官差,他们被上司勒令限期破案,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见这三人路道不正,便想当即捕拿,奈何三人斗的如火如荼,居然被一举制服,连纪纹也都被捆缚在地。
危急之际,是史义最先挣脱束缚,从怀中取出两枚蛋黄大小的暗器,朝一众官差掷去,这些官差自恃人多势众,虽然见史义逃脱,倒也不如何在意,哪知这枚暗器的威力,却大得异乎寻常,不但炸死了四名官差,更将地上炸出了一个三尺来大的深坑。
官差一见之下,登时大惊失色,史义第三枚暗器掷出,有官差用兵刃格挡,薄刃单刀,如何架得住这等猛恶火药,登时又炸死两个,单刀也早就被震为两截。
余下跑了六个,史义也不追截,先给李浩和纪纹松绑,纪纹心中不是滋味,看着史义脸上甚是狰狞的伤口,更是老大不解,她是心直口快之人,最是藏不住事儿,当即开口询问,问道:“我打得你伤成如此模样,你还愿意帮我?”
史义摇头道:“咱们只是出于误会,这与官兵仗势欺人可不一样。”
纪纹又问:“我这鞭子上带有倒钩,纵然得高手医治,只怕仍是难免要留疤痕,你也不怪我?”
史义哈哈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有几条疤算得了什么。”听他口吻却是更不放在心上。
纪纹替他揩拭伤口,用手帕缚住了,又问:“那你身有如此厉害的火器,先前咱们打了快半个时辰,怎的也不见你使用。”
史义听她这么问,反而甚是不解,说道:“练功夫也好,阴损暗器也好,那都是对付敌人的,你们二人我瞧得出来不是坏人,况且这霹雳弹威力巨大,乃是杀人利器,怎能胡乱使用。”
李浩始终心惊肉跳,这时才回过神来,听他说的豪迈,这才互通了姓名,李浩仰慕海沙帮的义气,本想前去投身,奈何海沙帮是在水上做生意,李浩水上功夫一塌糊涂,史义一口回绝,李浩虽然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也知史义是个直肚肠的家伙,也就不用再多啰嗦。
至于纪纹自然是将豹子就地安葬,史义心中过意不去,帮着将之前炸开的大坑,又深挖了两尺,这才将豹子埋了进去,纪纹双手合十暗暗祷祝,史义也学她的模样,礼毕之后便即分道扬镳,自此而后纪纹再也没听过史义的下落。
但经此一事,兽王庄兜售皮毛,在海沙帮的地界上,再也没受过挫折,自然是史义特意关照过,纪纹的爷爷不明所以,还带了礼物,前往海沙帮致谢,却连海沙帮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李浩后来不知受了何人介绍指引,竟然拜入丐帮,两三年内,积功而成了分舵舵主,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成为武林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纪老庄主好生后悔,此等英才若是留在兽王庄中,定能一改颓势,令兽王庄再放异彩,但却说什么也晚了,不过好在兽王庄对李浩并无亏待之处,危急之际还曾尽力救治,凭这点交情,或许将来有求丐帮的时候,能稍有助力。
可纪老庄主老于世故,知道这点恩情,未必能搭上丐帮的庇护,因此心中的筹谋,始终没对纪纹说起过,纪纹本也不是工于心计之人,于管理庄子其实浑浑噩噩,因此始终没想到,求江湖上的朋友协助。
不然也不会放着毒龙教的蓝婷不去合作,而让兽王庄举步维艰,便是因为纪纹从未开口,向这位闺中密友蓝婷,提起过兽王庄的困苦,而于蓝婷而言,毒龙教中豢养的毒物,所需的古怪口粮,若能得兽王庄之助,双方都可得到不少便宜。
直至此刻,她仍未想过东方未明是真心相助,毕竟她自小与奇珍异兽交往,习惯了最简朴的交往式样,虽然与人结交未友,却不对任何人抱有幻想,更何况庄子的事儿,要不是深得管理经验之人插手,纵然能解决一时,终究并不长久。
东方未明听到此处,才明白过来,原来史义的伤疤,果真是纪纹的手笔,而他们为义气之争,也为了义气结交,史义虽然鲁莽,但绝非不分是非的暴汉,最后能顾全大局,挺身而出,可说得上大丈夫也,先前跟他一同寻宝,总觉得此人利欲熏心,心心念念都在重宝之上,没仔细体会他为人如何。
其实要论利欲熏心,天下间又有谁能比得过史燕哩,这丫头不但自己的那份,挑的金银珠宝犹为丰厚,还将他东方未明的那份,也一并收入囊中,不由得暗暗摇了摇头。
纪纹道:“照啊,这史义虽然有点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却不是坏人,你在白马寨中,既然见到了,不如救他一救。”
东方未明笑道:“先前我听说你二人有仇有怨,不然直承其事,我和大师兄到了白马寨中,东撞西找,着实失了向导,无意间跟两个白马寨的匪徒打了一场,见他们郑重其事的守着一间密室,走了进去发现竟是牢笼,我当时年少气盛,不知此人来历,便将之放了出来,他随手拾起一根铁棒,跟着我们师兄弟,便去捕拿黑白无常,亏得此人出手,不然我和大师兄,未必是这两个魔头的对手呢。”
纪纹笑道:“这史义本事是有的,但是脾气也是真的坏,我的豹儿,并非爱挑逗的性儿,他却上来就打,实话对你说,我那一鞭子是出了全力,恨不得将他脑袋打成两半,因此后来见他以德报怨,这才知道他人其实也是蛮不错的。”
东方未明道:“江湖上交朋友,总能交到一两个真心实意的,许多时候不能看平时推杯换盏,更不能看得意之时的吹捧恭维,要瞧紧要关头是谁肯两肋插刀。”
他见纪纹脸露迷茫之色,便继续说道:“比如纪姑娘就是我东方未明的朋友,我为求金翅鸟血,纪姑娘劳心劳力,又是制作宝弓,又是一路同行,紧要关头丝毫不曾含糊,这样的朋友,天下间哪里去找。”
纪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是一时手痒,想要亲自见识见识这飞禽之王的能耐,并非全是为了帮你。”
「两肋插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