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虽然不是智者,却也知这些玩意儿,纯属恫吓之言,全无依据在胡说八道,但镇中忽然涌进这许多邪教教众,别说当时老胡武功未成,即使有了今日成就,一般不敢放肆。
眼见有人受逼不过,就此屈服,却始终捉摸不透,这伙人究竟图谋为何,但见到从各家各户搜刮出来的银子,汇总到了一起,老胡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邪教打着冠冕堂皇的借口,实际上干的却是土匪勾当,不然千余人要吃饭穿衣,这银子从哪里生发的来。
明晰其中渊弊,老胡虽然有心整治,奈何对方如人数太众,实在无能为力,只好忍心不理,本想继续察查父仇端倪,此刻却是心力不济,只想找个地方喝上三碗烈酒,醉的不省人事,也好过眼下无从着手。
可他越想买醉,脑中越是清醒,好似父仇的真相近在眼前,却又离得好远好远,老胡只喝了一碗,便喝不下去,仗着酒意上涌,便想去找那群邪教教徒的头目,好好的问个清楚。
但他还没出手,就见邪教之中,自己伙里内讧了起来,老胡听了半天,似乎是正统之争,还是创立邪教的开山始祖,始终说不清楚。
老胡心中好笑,这是什么见鬼的玩意,连魔头都不知是谁,却还争的面红耳赤,听他们说的更是不伦不类,似乎魔头还是几千年前的猿人。
而现如今物产丰富,粮食充盈,各行各业蒸蒸日上,虽不能说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养,总好过千年前聚集围猎,相互攻伐,为了一口肉食,往往便生血拼,这些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去磕头膜拜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畜生,甚至还要为是黑脸的猿人,还是白胡子的猩猩,争的头破血流,实在太过愚昧。
不过好就好在,他们自己伙里争斗,老胡便能从容离去,临走之时,老胡心头火气,偷拿了七十多两银子,揣入了怀中,此举殊不光明,但一则那时老胡满心仇恨,心心念念的便是替父报仇,压根没有多少是非之念,二则这些银子,虽是民脂民膏,但已被邪教劫掠,纵然好端端的放在那里,最后也势必被人挥霍一空,倒不如换成酒水,喝到肚子里的好。
走出三里来路,回头一望,见镇中已经火拼了起来,斗的杀声震天,丝毫未留余地,老胡见小溪之中,也已带了些许颜色,想是上游有人流血受伤,鲜血将河水都染红了呢。
想到此处,似乎有些不忍,可他一人之力,连自保尚且不能,哪里还能多管闲事。
不料刚到另一处市镇之中,也不知是什么名字,好容易找了家客栈投宿,不料先前市镇之中,死伤太多,且无人收敛,没过三天,就染上了疫疾,有人到附近市镇求医,如此一来,疫疾就传播开来,有人说是霍乱,有人说是鼠疫,总之这么一来,闹得是人心惶惶。
老胡出门在外,除了有银子,并无落脚之所,而客栈这时自保唯恐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接客做生意,因之家家闭门不出,粮米或许略有盈余,可鲜肉蔬菜却是立时断货,最要命的,还是盐巴过于紧俏,价格水涨船高,就算是有白花花的银子,却也已经购买不得。
老胡被赶了出来,心中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前些时日受了邪教的欺侮,如今连客栈也是自保唯恐不及,又见当地百姓,有的死在街头,有的也是委顿不堪,眼见如此困局,老胡侠义之心陡生,把心一横,索性往药铺走去。
而此时家家户户急需药材救命,药铺的门槛早已被踏烂,而且人人自危的时刻,药铺老板也难免存了自保之心,紧俏的好药,都秘密的转移到了他处,留下来的药材,也是毫不对症,更何况老板虽然开的是药铺,其实医术却是平平无奇,纵然他将药都拿了出来,方子也是开不出来,纵然开了药方,喝了两大罐的药汤,也是毫无效用。
当时可没忘忧谷的神医驾临,眼见不数日便要成为一座死城,老胡砸开了药铺的门,这些愚夫愚妇见药便抢,更有甚者,为了一把甘草,一根金银花,便能闹出人命。
可老胡此举,实在过于造次,因他累出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官府虽然已然难以维持秩序,但大肆捣乱之人,如何能放他得过,当即便要即行捕拿。
老胡也非坐以待毙之人,趁着乱哄哄的捕快和百姓争执,发足便跑,轻轻巧巧的便躲过了官府的官差,其实官差染上疫疾的原也不少,根本也没多大兴致,非要将老胡绳之以法不可,只要他不来捣乱,也就是了。
但老胡却在逃窜的过程中,听到有人说起,十多年前有一个大胡子的汉子,手执大刀,跟眼前的汉子,实在一模一样。
老胡心中狂喜,当即便要那农妇,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可这农妇却只是一时逞口舌,没料到老胡竟会听见,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胡只好耐着性子,一遍遍的询问,起初他问得甚是急迫,吓得农妇战战兢兢,口中磕磕巴巴,连一句言语也说不清楚。
待得后来,老胡将语气放的温和的多,这才问出了若干信息,可这农妇当年年岁太小,只隐隐然记得一些昔年之事,具体缘由是何,却是说不明白。
好在这件事情,知之的人并不在少,村头的村长似乎曾经收容过一个胡子拉碴,相貌甚是凶恶之人,那人还留下了三十两银子,后来如何就不知了。
老胡眼见真相就在眼前,当即拜别了农妇,就去找那村长探明真相,可这村长早已换了三代,却始终是父子相传,现任村长叫莫超,当年的事情,他一无所知,至于究竟是祖父收留,还是父亲救济过人,连他自己也是说不清楚。
眼见线索又断,老胡好生失望,但却无意间,见到了墙壁上挂了一口宝刀,这柄刀何等熟悉,当下走上前去,一把拔了出来。
莫超大吃一惊,想要抢上拦阻,但他不会武功,如何是老胡的对手,当即被推到了一旁,可老胡却是惊怒交集,惊的是果然是父亲的冷月宝刀,怒的是这柄刀多年来未曾保养,已是锈迹腐蚀到了极点,别说再也不能重拾往日荣光,纵然想要劈柴,也是难以办到。
可宝刀在此,父亲最后定然是在这里,要么是遇上了强敌,要么是受了伤势,一切都要着落在莫超身上。
但莫超赌咒发誓,说道此事他确然不知,这柄宝刀自从自己出生,始终便挂在这里,至于主人是谁,中间发生了什么经过,实在一无所知。
老胡见这人虽然忝居村长,但论年纪,比自己还小着几岁,想来是凭着父荫,施恩与人,这才换的村民拥戴,对于过往之事,若是知道,也必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传闻,更何况见他一脸茫然,也不似是在撒谎。
可事已至此,老胡虽然大感失望,却还是颇不死心,将村长家里里外外的翻了一遍,始终一无所获。
这时忽然走进来一个老者,莫超对之极为不悦,喝道:“老东西,滚出去。”
那老者似乎对莫超极为害怕,战战兢兢的往外走去,老胡一把拉住,问起昔年之事,原本也没指望,当真能听到个确切讯息,却不料这老者,还真是当年的知情者,一问此人来历,原来是现任村长莫超叔祖父,至于何以如此落魄,却另有一番因由。
老胡细加盘问,原来老汉叫莫宏才,年轻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乃是村中一闲汉,最喜欢口舌招尤,乱传是非,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才苟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但他脑子倒也不笨,三四十年前的事儿,说起来仍是绘声绘色。
原来当年尚未分家之时,村中确实来了一个须发戟张的大汉,这柄弯刀就是他留下来的,那时他全身浴血,已然伤的极为厉害,莫宏才多管闲事,将这名凶神恶煞的刀客扶回了家,当时身为村长的兄长莫文才,实在胆战心惊,毕竟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究竟因何受伤,有无劣迹,是否获罪而遭缉捕,实在一无所知,就此收留,万一此人凶性大发,或者追兵转瞬即至,岂不是给整个家族招祸。
但要就此驱散,却又不敢,只能将弟弟莫宏才召唤过来,严加嘱托,千万不可落单,更需事事小心在意,莫宏才不以为意,反而怪罪兄长忒也啰嗦,不过好在这汉子,虽然模样凶恶,言语却甚是有礼,又是自知伤势难愈,将身上所有银两相赠,还有这柄宝刀,托他转交到儿子手中。
莫宏才全没放在心上,而这汉子伤势确是越来越重,当晚便一命呜呼,临终之时,遍寻不得旁人,只得撕下枕套,写下了若干遗言,奈何这封遗书,却也被莫宏才,随着尸体入殓烧了,从此灰飞烟灭。
而这柄宝刀,莫宏才全无贪恋之心,说不定那日心血来潮,还真会寻到老胡奉还,奈何他实在毫不正经,事情答应了,转头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要不是老胡心心念念,来寻父亲遗骨,只怕再过二三十年,世上再也无人知道这一遭。
莫文才当时身为村长,自己也会一点拳脚功夫,自然识得宝刀的好处,几次试探弟弟口风,确认他全无着意,当即将宝刀据为己有。
可他当时年岁已老,比兄弟大了二十多岁,这宝刀没能把玩几年,就一命归了西,他儿子继任村长,却不识宝刀好处,将之放在堂下辟邪,平时从不保养,以致如今成了一口废刀。
老胡听得这些前因后果,心中百感交集,虽然恼怒这家子,要么贼心不死,要么负人所托,可如今一个落魄疯癫,一个早已成了冢中枯骨,想要计较,也已无能为力,心心念念的,就是先父的死因。
老胡的父亲,死因实在成迷,江湖上众说纷纭,全然做不得准,老胡此日方知,原来父亲临死之时,竟然留有遗言,那势必是关涉凶手身份的,可莫宏才当时浑浑噩噩,如今更是半点也记不起来。
莫超年纪太小,全然不知往事,但也瞧出来老胡一身煞气,要是一个应对不善,只怕能干出杀人灭口之事,因此连连对莫宏才使眼色,意思是说,随口胡诌几句遗言,将眼前的煞星糊弄过去也就是了,反正死人又不能开口辩白,管他是真是假,有何后患。
但莫宏才脑筋不灵,全然不知这小子的用意,一时也编不圆谎,脑中一阵混乱,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胡甚感无奈,可毕竟莫宏才,是唯一一个看过先父遗书的人,虽然时日隔得太久,但还是盼他能记起若干片段,因此半点不敢用强,更怕他因心中恐惧,将往事忘得干干净净。
莫宏才思考良久,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地回想一遍,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那枕头套子上,写的不是遗书,而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情话。”
老胡心中大怒,骂道:“我爹爹一生正直,从没沾花惹草之事,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他虽在急怒,语声加倍响亮,可既要着落在人家身上,探寻往日真相,还真不敢一掌将之击毙。
莫宏才吓得瑟瑟发抖,莫超见老胡凶相大露,生怕牵连自己,始终在旁边唠唠叨叨的,数落莫宏才的不是。他一会儿说“受人之托,该当忠人之事”,一会儿又说“为朋友两肋插刀,不能有头无尾,有始无终”。
这几句话说到了老胡心坎里去了,老胡心中恼怒,便是为了这浑人玩世不恭,将先父交代的金石良言,当成了废话俚语,可这件事情用强无用,只能循循善诱,当即便在村长家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