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在放声狂笑。
高地之上,两万余秦军士卒们,此刻终于知道了他们骠骑将军曹仁的计策。
叫他们移师高地,原来是为了决汾水和昭余泽,水淹汉军。
现下洪流滚滚,兹氏城明显已被淹没,意味着曹仁的计策已经成功。
十万汉军,灰飞湮灭!
并州危局,就此转危为安!
秦军士卒无不是欣喜若狂,尽皆也欢呼雀跃起来,欢呼声震天动地,响彻了高地。
曹仁心情则是大好,甚至叫煮上一杯温酒,品酒闲坐,继续欣赏大水冲垮汉军的美景。
不知不觉,已近傍晚。
水势渐渐退了几分,洪流已接近尾声,水位降到了及膝的部位。
曹仁饮下最后一杯酒,起身喝道:
“传令下去,各军上筏,随吾去收拾残局。”
令旗摇动,号令传下。
各处高地上的秦军士卒们,便开始陆陆续续的登上事先准备好的筏子,打算下水去清剿残存的汉军。
秦军们的精神无不轻松,皆是有说有笑,似乎并非是去厮杀,而是去捡人头。
毕竟这一场洪水下来,十万汉军多半被冲了个七七八八,幸存者能有一两万就是奇迹了。
哪怕是活着的汉军,现下也被泡在水中挣扎求生,哪里还有一战之力。
他们要做的,仅仅只是乘着筏子顺流而去,将幸存的汉军补上一刀便是。
一艘艘筏子驶出高地,向着兹氏城方向而去。
当经过兹氏城时,秦军上下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这座小县城城墙年久失修,根本经不起洪水一冲,现下已是四面坍塌,整座城池皆被大水漫过。
幸存的百姓们携家带口,只能蜷缩于屋顶之上,向着经过的秦军哀嚎求助。
“骠骑将军,是不是分出部分兵马,搭救那些幸存的兹氏乡民?”
郭淮追上了曹仁,隔着筏子请求道。
曹仁却连看都没看兹氏城一眼,冷冷道:
“我军兵马有限,哪里还有闲余兵马去救他们?”
“现下首要之事,乃是集中兵力,清剿灭剩余的汉军,焉能分兵!”
郭淮被怼了回去,只得默默的闭上了嘴巴。
曹仁不理会城中百姓求救,继续催动各筏,向着南面驶去。
驶出数里之后,曹仁却忽然意味到有些不对劲。
汉军可是有十万人马啊。
就算尸体全部被冲走,也该有残留的旗鼓军械漂浮才对。
可一眼望去,既看不到汉军一具尸体,也看不到漂浮旗鼓之类军械。
放眼望去,除了百姓的尸骨之外,不见半个汉军身影。
更遑论幸存的汉军,在水中挣扎求救的影子,更是一个都没有。
“怪哉…当真是怪哉!”
“这么大的洪水,难道还让刘备和他的十万大军,及时的逃走了不成?”
曹洪满腹狐疑,脑海中突然迸出这般猜测。
可当时的情景,汉军是声势浩大,尘雾遮天而来,分明是十万大军已逼近兹氏。
洪水来的如此之快,刘备就算撤逃,也最多撤走骑兵而已,怎么可能十万步军也全部及时撤走?
这不科学啊…
渐渐的,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曹仁心头。
就在他狐疑猜测时,一只哨船从南面方向呼啸而来,驶近了曹仁筏前。
“启禀骠骑将军,汉军来的并非是主力,只有一万骑兵!”
“骑兵仗着骑兵速度,抢在我们洪流冲到之前,已及时逃远!”
“汉军未有一兵一卒,为我洪水所淹!”
轰隆!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无情的砸轰在了曹仁的头顶。
霎时间,曹仁骇然变色,脑子一片空白,愣愣的僵在了原地。
只有一万骑兵?
十万大军未到?
未有一兵一卒为汉水所淹?
曹仁空白的脑海中,无数个疑问轰响而起。
那淹没十万汉军,扭转乾坤的美梦幻想,也在这一刻轰然碎裂。
“刘备十万大军竟然没来?只派了一万骑兵?”
“这怎么可能?”
“刘备想攻我晋阳,必然要走汾水大道,怎么可能只派骑兵而来?”
“难道说…”
曹仁喃喃自语,思绪翻转如潮,无数个猜想在脑海中飞速流转。
蓦然间。
他神色骇然大变,身形剧烈一震,惊呼一声:
“大事不妙!”
曹仁猛然转身,面目狰狞急迫,催喝着亲卫将地图拿出来,铺展在了跟前。
昭余泽以东,祁县,中都,大陵…他的目光从这一座座城池上划过,最后落在了平陶城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吾中计也!”
曹仁打了个寒战,手一哆嗦,地图脱手飘落入了洪流之中。
他明白了。
刘备是算定他会决汾水淹兹氏县,便将计就计,令一万骑兵佯装主力前来。
你大水一放,他骑兵仗着速度,抢先一步一溜烟便逃了个无影无踪。
你折腾了半天,大水冲了个寂寞。
而此时的刘备,则正统帅主力大军,走东路诸线北上,直插平陶,挑了你的后路!
这就是刘备将计就计,瞒天过海之计!
“杨修,你是自作聪明,你误了大事,误我大事啊——”
曹仁一声咬牙切齿的抱怨。
先前对杨修的盛赞,什么“天下奇才”的评价,此刻已被他抛在了九宵云外。
“全军速速北撤,速速撤回平陶城——”
曹仁回头冲着众将士大叫,声音嘶哑急迫到发抖的地步。
梁兴等秦军将士,皆是一头雾水,只得掉转筏头,向北而去。
天黑之时,各筏尽数登陆了平地。
曹仁顾不得天黑,催动着他的两万士卒,马不停蹄的向北疾奔而去。
…
平陶城。
清晨时分,南门城楼上。
曹植,荀攸,以及杨修,正驻立城头,巴巴的望着南面。
他们在等着兹氏一战的结果。
按照推算,汉军在昨日就杀到了兹氏,曹仁的水攻之战也将在昨日发动。
最迟昨晚之前就该有了结果,捷报应该在清晨时分,就送抵了兹氏城。
留守的曹植等人沉不住气,一大早便赶到城头,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结果。
“这眼看就要近午了,怎还不见子孝叔父的捷报回来?”
曹植抬头看看越升越高的日头,口中喃喃自语,脸上的焦虑掩饰不住。
所有人当中,最心急之人,自然就是他了。
毕竟并州局势落到如此不利境地,始作俑者就是他的战略预判失误。
真要并州失守,就算他安然无恙逃回关中,这太子之位也别想跟曹丕争了。
大秦就四个州,因你的失策就丢了一个州,犯下如此大错,曹操还敢立你为储?
大秦上下谁会服你?
自己那位兄长曹丕,什么都不做,直接躺赢。
故而对曹植来说,曹仁此战成功与否,直接关系着并州能否守住,更关乎着他还有没有机会,继续保住与曹丕争储的资格。
他能不急么嘛…
“殿下莫要心急,臣料骠骑将军的捷报,应该快要到了。”
“这一战就算不能灭尽十万汉军,重创刘备当毫无悬念,总之并州局势皆可彻底扭转。”
“殿下与其在这里苦等,倒不如提前写一道捷报,送往蒲坂关以令陛下安心。”
杨修微笑着宽慰,眉宇间洋溢着胜券在握的自信,还不停眨眼暗示。
曹植立场会意。
先一步向曹操报捷报,就能夸大他主臣二人在这一战中的份量,便能一鼓作气扫清因先前战略误判,致使曹操对曹植心生的失望不满。
“德祖言之有理,我现下就去写捷报!”
曹植焦虑一扫而空,转身就要下城而去。
“咳咳。”
“殿下,现下兹氏一战胜负未分,现下写捷报臣以为还为时尚早。”
“倘若出了什么意外,殿下这捷报无法收回,到了陛下手中,岂非在欺君?”
荀攸却干咳几声,给曹植头上泼了一瓢冷水。
曹植微微一震,脚步不由停下,回头瞥向了杨修。
杨修嘴角微微抽动,眼神中略有几分不悦。
荀攸这番话,显然有暗示他的计策有失败的可能,在劝说曹植冷静。
“荀令君提醒的倒也在理,现在就把捷报送出,确实早了些。”
“殿下可先将捷报写好,等到骠骑将军得胜的消息一传回,那时再向陛下发出捷报也不晚。”
杨修退让了一步。
只是这捷报依旧要提前写,只是先发后发的问题。
这般言语,自然显示着他绝对的自信,认定自己这一计天衣无缝,必胜无疑。
看着这位自信的年轻谋士新星,荀攸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不再作声。
曹植脸上顾虑消散,便笑道:
“荀令君我看是多虑了,德祖此计鬼神难测,刘备纵有百万大军也难以抵挡,此计必胜——”
胜字刚说出一半。
南面大道方向,尘雾滚滚而至。
曹仁统领着两万大军,已是风急火燎的向平陶城奔来。
“子孝叔父凯旋归来了!”
“快,速速打开城门,吾要亲自迎接他得胜归来!”
曹植欣喜若狂,顾不得再写什么捷报,当即兴冲冲下城而去。
杨修亦是春风得意,笑着跟随下城。
唯有荀攸,看着秦军归来的样子,却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城门打开,吊桥放下。
曹植笑到合不拢嘴,亲赴城门外迎接曹仁归来。
不多时,曹仁的身影出现,策马直奔城门而来。
曹植拨马上前,笑呵呵一拱手:
“恭喜子孝叔父,大破刘备,重创汉军,一举扭转乾坤,扬我大秦国威啊!”
曹仁猛然勒住战马,却铁青着张脸冲他吼道:
“大破什么刘备!我们中了大耳贼声东击西之计!”
“速速撤离平陶,速往晋阳撤退,再晚我们全都得死在这里!”
曹植脸上的笑容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