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海城长夏无冬,望丘城长冬无夏,各在东南西北角。
一艘小舟停在北边海岸,青衣赤足的女子静静坐着,小舟之上放着一个荷包。死孩子叮嘱过不可以打开看,她便没看。
其实心里知道,不就是他挂在脖子上的一根玉笔么?
他要了几张能改换容貌的符箓,此刻应该在千年春酒楼。
千年春其实卖得也贵,但只在望丘城说,一壶售价就在五百白泉上下。且每年八月半都会备上千斤千年春,一两一壶,便是一万六千壶,是不收钱的,想喝的排队自取便是。
此刻二楼,有个布衣跨刀的中年人坐在靠窗位置,时不时便转头往坐忘台看去,眼神复杂。
宋嫣说出前因后果的一瞬间,他想过立刻杀回山上城,宰了那人。可当场就否了这个法子,杀了有什么用?太迟了,她说迟来不如不来。
学来学去,确实学得不像。
正在此时,本该老早出现的小厮姗姗来迟,对着刘赤亭连声道歉:“让客官久等了,实在是抱歉。”
刘赤亭转身望了望,疑惑道:“千年春不是销量极好么?我在观海城便常听说,怎么到了出处生意反倒不好了。”
小厮苦笑一声,摆手道:“大早上喝酒的人还是不多的,客官要点儿什么呢?只要酒还是也要些吃食?”
刘赤亭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把佩刀摘下放在桌上,淡然一句:“先来两斤千年春。”
小厮闻言,面色又是一变,苦笑不已。
“客官,现今千年春限量销售,每人每日只能买一两。”
刘赤亭眉头一皱,抓起佩刀便起身,“不喝了,扫兴。”
小厮也唯有苦笑,卖多少不是他说了算的,何况如今千年春的困局,大伙儿都知道。
走到楼梯口时,一道紫衣身影登上楼来,身后跟了两个人,一位老者,一位中年人,都是白发。
老者边走边说道:“打听清楚了,那位公子昨日挑了个未破身的姑娘,花了钱但没动她。”
紫菱点了点头,开口道:“烦劳杜老与秦夫人交涉一二,我为那姑娘赎身,钱我个人出。”
上楼时,三人见一刀客黑着脸站立此地,紫菱一脸疑惑,望向小厮。
后者无奈道:“酒水限量,扫了客人兴。”
刘赤亭此刻中年人模样,头发似鸡窝般,乱糟糟的。
看了刘赤亭一样,紫菱也是无奈一笑,转身望向白发老者,轻声道:“看来是位远道而来的道友,杜老,为这位道友打上一壶酒,不要钱了。”
转过身,她对着刘赤亭开口:“道友来的不是时候,千年春快开不下去了,最后的千年春储量不多,道友可要珍惜。”
探灵豹低声传音:“大老大,这个紫菱传音跟老头子说,配方绝不可能交出去,若出让四成千年春还不行,那就放出消息,五月十五日千年春关门,届时会将千年春配方公之于众。”
刘赤亭没要那壶酒,哼了一声便走了。
出门后才问道:“老人如何答复?”
探灵豹传音道:“老头子说,千年春是她的,任凭她如何处置。即便生意不做了也不能让那些家伙得逞。”
刘赤亭点了点头,“晓得了,走吧。”
未曾想才走出去一条街,便瞧见住在同一个客栈的剑修。那家伙脱了鞋子坐在路边,手伸进去扣了扣,缩回手后两根手指又揉了揉,随后屈指一弹,不远处的雪中,便多了个黑色小点。
只见他咧嘴一笑,闻了闻手指,又把靴子穿回去。
抬头是瞧见刘赤亭,他尴尬一笑。
刘赤亭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过了头,因为前方,走来了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锦衣男子,看穿着打扮就是非富即贵。
其身后跟着一位身着淡紫衣衫的女子,女子以紫纱遮面,二人都是第五境修为。
再往后,便是两位拄着拐的老人,一男一女。
刘赤亭刚要侧身让过他们,结果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身影:“呀!这不是绿夭仙子么?几年不见,仙子又漂亮了啊?长洲一别,我可想仙子的紧,仙子想我不?定然想的,我都感觉到了。”
刘赤亭诧异回头,心说这人有毛病?当街调戏人?
紫衣女子眉头略微一皱,脸色更难看的,是边上锦衣公子。
其皱着眉头,沉声道:“薛无理?什么意思?”
刘赤亭侧身走去路边,站在当间看戏可不是个事儿。
才挪步过去,便见那薛无理望着锦衣公子,一脸心疼。
“孩子,我知道你恨我,但你千万别怪你娘,生而不养,是我的错。你就……你就权当我只是你那野爹吧!但你绝不是杂种,相信我。”
锦衣公子面色阴沉得都快出水了,他冷冷望向那个薛无理,双目之中杀意流露。突然之间,数道银色光束自地面钻出,直直刺向薛无理各处命门。
刘赤亭略微皱眉,又是这等出其不意的法宝,换成自己根本躲不开。
未曾想那薛无理只是一笑,十余道银色光线即将碰到他时,突然顿住。
原来是一柄巴掌大小的飞剑,不知何时已经抵在锦衣公子眉心。
薛无理长叹一声,“大逆不道啊!”
那位紫衣女子,始终站在一边,一言不发,毫不关心。
倒是后方两位老人,他们对视一眼,各自抬起手中拐杖一个碰撞,那柄飞剑立时被逼着退回。
老妪收回拐杖,朝前一步笑着开口:“薛无理,当年之事早已盖棺定论,你大闹长洲也只落得个禁止入内,咱们双方,总该扯平了吧?”
薛无理冷笑一声:“碰不见我没法子,碰见了,自然得找你们不痛快。”
锦衣青年怒道:“三头小妖而已,我甘液山被你杀了多少弟子?你潜入紫府宫给几位仙子酒水下毒嫁祸于我,至今我表妹还对我心存芥蒂,你害我还不够?”
剑客拔剑出鞘,撇嘴道:“我就不明白了,你甘液山不差钱啊?打压各地名酒作甚?难道只许天底下卖你玉英酒?”
刘赤亭干脆蹲在路边,一脸笑意。
这好戏,不看白不看。
结果此时,那位身着紫衣的紫府宫女修,竟是转头看向了刘赤亭。
刘赤亭一愣,心说关我什么事?看我干什么?
未曾想女子竟是冲着刘赤亭摇了摇头,刘赤亭立时头皮发麻,一种不好预感涌上心头。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薛无理也笑盈盈看了过来,笑道:“小师弟,干瞅着不像话吧?怎么也得帮我一把吧?”
就这一句话,众人尽数转头看去。
刘赤亭嘴角抽搐不止,心说这人他娘的有毛病吧?我跟你认识吗?谁是你小师弟?
未曾想,薛无理又是一句:“这可是我邓师兄的亲师弟。”
几人面色骤变,周至圣的弟子?传闻周至圣假死,那岂不是……
刘赤亭算是明白了,铗山弟子。
大爷的,铗山怎么有这般混不吝的弟子?
下一刻,一声清脆响声传来,刘赤亭一脸愕然。
那家伙嗖一声跑去袁浆身边,抡圆了胳膊便是个大耳刮子。
还不满足,竟是转身一把扯下女子面纱,瞬身过去塞入刘赤亭手中。
“小师弟不是一直喜欢绿夭仙子么?这是师兄送你的礼物。”
说罢,薛无理御剑而起,瞬息之间便不见了身影。
刘赤亭坐在街边,对面是四张恶阴沉着的脸。
刘赤亭神色平静,“我说不认识他,你们信吗?”
紫衣女子微微一声:“你说信不信?”
她方才就知道那家伙要甩锅,此刻还拱火儿,到底是哪边的?
刘赤亭撇了撇嘴,随手丢下面纱,“爱信不信,拦我试试。”
说罢便转身离开,锦衣青年皱着眉头,刚要开口,却被一边老者拦下。
“少爷不要惹事,这一巴掌早晚还回去,现如今正事要紧。”
袁浆双眼一眯,转过身,笑道:“连师弟都能卖,这薛无理真是小人。”
转过身,“是吧表妹?”
绿夭并未捡起地上面纱,而是取出来一只新的。
“表哥说是便是,师父让我听表哥的。”
话锋一转,“只是,拿下千年春又如何?甘液山的酒坊已经遍布各洲,销量都不差的,又何必逼得人没有活路?”
后方老妪佝偻着身子,淡淡然一句:“绿夭仙子,大人物的事情,咱们照做便是了。”
绿夭笑着点头:“明白了。”
等刘赤亭落地北边海岸,那个薛无理已经站在岸边,虞晓雪则是坐在原地,看样子是打从刘赤亭离开,便没有挪动半分。
见薛无理一脸笑意,刘赤亭撤去符箓,取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那个绿夭跟你关系不差?”
薛无理一脸认真道:“红颜知己,饱受相思之苦,未曾想在这里碰见了。”
刘赤亭走上小舟,懒得跟他纠结这个,你也不瞧瞧你什么模样?于是又问道:“什么交易?”
薛无理竖起大拇指,咋舌道:“真聪明,我帮忙将她从此事摘出来洗干净,她帮我拉你下水。”
虞晓雪没打算出手,因为刘赤亭没打算。
拿起那只荷包,刘赤亭背对二人将玉笔挂好,又问道:“为什么?”
薛无理扣了扣裤裆,又闻了闻,咧嘴一笑:“十二峰主议事,三位觉得你配得上那把剑,五位不做表率,四位觉得你不配。故而,我受师门之命,取回未名与剑葫。”
刘赤亭这才转身,手指轻轻触碰酒葫芦,一道剑光霎时间插在他面前。
“试试,拿得动不。”
薛无理一笑,真就起身抓住剑柄,可他无论如何用力,就是拿不起来。
没法子,他只得摊开双手,“拿不动。”
刘赤亭只是一伸手,长剑自行掠出,落在刘赤亭手中。
“那你觉得我配不配?”
薛无理也取出个酒葫芦灌下一口酒,摇头道:“不好说,拉你下水就是看你会做什么怎么做,之后才知道配不配。”
此时此刻,虞晓雪突然察觉到了一股子冷意,是数十年前见过的一股子冷意,在元洲监牢,处死魔宗余孽之时!
刘赤亭点了点头,轻声道:“好,我北上一趟,回来之后你好好看看。”
但话锋一转,刘赤亭冷声道:“到时候烦劳转告铗山,中土刘赤亭,定有一日,剑左登山。”
薛无理一阵愕然,他不敢置信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但那清冷女子已经驾船而起,直往北境。
薛无理深吸一口气,冷不丁便满脸笑意。
剑左登山?你可真敢说啊!
不是谁人都是中土吕岩,周师叔亲自接剑。
剑左登山,等同于先后问剑十二峰,再问斗寒峰。
还蛮期待的。
飞舟之上,虞晓雪轻飘飘一句:“我发现你的症结所在了。”
刘赤亭一愣,“什么?”
虞晓雪一双眼睛直直望向刘赤亭,认真道:“你学别人学到忘了你自己本该是什么样子。”
刘赤亭闻言,默默盘膝坐下。
我本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