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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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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6【直面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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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慈宁殿。

“儿臣给母后请安。”

奉国中尉李宗简双膝跪地,一丝不苟地大礼参拜。

“平身。”

许太后神色平静,放在袖中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攥紧,继而对旁边说道:“你们都下去罢。”

“是,太后。”

一众女官和宫人们恭声应下,很快内殿便只有母子二人。

李宗简注意到许太后依旧雍容华贵、却比往日黯淡许多的神态,一时间羞愧难当,垂首道:“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忧记挂,实在罪该万死。”

“先坐下。”

许太后看向变化极大的幼子,眼中不由得浮现一抹伤感,语调亦软了几分:“事到如今,你能活着就好,不必再提前尘往事。”

和两年前相比,李宗简的面相没有衰老太多,但是整个人气质的畏缩肉眼可见。

诏狱并非惨绝人寰之所,李宗简在那里未曾受到过分的苛待,只不过终日难见头顶青天,更不知何时才能尘埃落定,难免心下惶惶。

在这种长期的折磨下,未老先衰是很寻常的事情。

去年岁末,许太后借着皇族家宴的由头,恳求李宗本将李宗简放出来,但是除了家宴那天母子二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见了一面,李宗简就一直没有机会入宫请安。

他窝在距离皇宫不算太远的宅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显得极其老实本分。

或许是因为他这半年来足够懂事温顺,当他再一次上奏请求入宫探望许太后,李宗本终于允准。

按说母子二人半年未见,此刻许太后又屏退了宫人,他们应该有很多话想说,殿内却陷入长久的沉默。

“近来你有没有见过许如清?”

最终还是许太后打破了沉默,她没有拐弯抹角,一开口就直指核心问题。

李宗简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母后,莫说我现在住的地方里里外外都是宫中和织经司的人,就算我真有通天的本领,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联系许家的人,又有什么意义?母后难道还不知道,如今的许家早已不比当年,以前好歹还有钱财和暗中培养的人手,父皇去世前让秦正扫了几棍子,许家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那是京城叛乱被平定之后,秦正在肃清叛逆的同时,遵照先帝的旨意对后族许家的产业进行打击,没费多少力气就让许家一蹶不振。

先帝的本意是想保住李宗简一条命,只要他无法再仰仗许家的支持,对那把椅子没有威胁才能安全地活着。

听到这番话,许太后轻声一叹,勉强笑道:“哀家自然知道,其实空架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没人会再猜忌你。宗简,哀家希望你能牢牢记住,往后切不可再与以前的亲信联系,更不能心生他念。看在哀家的份上,那位总会有所顾忌,只要你不乱来就能保住性命,明白吗?”

“儿臣明白,请母后安心。”

李宗简应下,心里却觉得有些古怪,只是一时之间想不明白。

他知道宫里如今各处都有天子的眼线,但是此刻殿内的低声交谈肯定不会传到对方的耳朵里,许太后的叮嘱似乎发自肺腑,并非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虚饰之言。

他能理解许太后在经历多次打击后,不愿横生事端再起波澜,可是她言谈之间似乎对李宗本没有半点怨恨。

这和他记忆中里的母后不太一样。

似是看出他心中的想法,许太后轻声道:“记住,莫要招惹麻烦,哀家已经没有能力再救你一次了。”

李宗简只觉悲从中来,又生出浓浓的内疚,当即跪下说道:“母后,儿臣在此立誓,绝对不会再做让您担忧的事情。”

“那就好,快起来。”

许太后既心疼又压抑,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接下来母子二人终于可以聊一些相对轻松的话题。

约莫一炷香过后,李宗简离开慈宁殿。

许太后起身走到长榻边,双眼微闭靠着软枕。

不多时,旁边响起非常轻缓的脚步声。

“太后。”

来人正是许太后最信任的女官。

“你说,皇帝将宗简放出来,是不是想找个机会杀了他?”

许太后缓缓睁开双眼,幽深的眸子望着对方。

女官垂首低眉,缓缓道:“奴婢不敢妄言,但是只要奉国中尉循规蹈矩,想来没人能对他不利,就算是陛下也得顾及天家和朝廷的体面。”

许太后微露讥讽,冷冷一笑:“呵呵。”

同一时间,仁德殿御书房内,苑玉吉来到李宗本身前,躬身道:“启禀陛下,奉国中尉已经出宫,奴婢让人送他回府。”

李宗本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翻着奏章,淡淡道:“太后心情如何?”

苑玉吉应道:“回陛下,太后与奉国中尉屏退宫人,密谈了不短的时间,尚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奉国中尉离去时神态正常并无不妥,而太后略显黯然神伤,似有不舍之意。”

“半年才见一次,不舍也很正常。”

李宗本合上奏章,抬眼望着苑玉吉说道:“慈宁殿里除了那几名女官,其他人逐渐换掉,平时也要用心盯着,朕不希望外面的流言蜚语打扰太后的清静。”

“奴婢遵旨。”

“陆沉这几天在府中做什么?”

“回陛下,秦国公遵照陛下的旨意闭门自省,连日来不曾出门半步,同时也没有朝臣登门探望。”

李宗本微微颔首,视线落在左前方那封奏章上,心情忽然变得很舒畅。

那是陆沉的自省折子,亦是陆沉多年来第一次公开承认错误,虽说奏章里的少许词句依旧显得骨鲠,但是这对于李宗本来说已经是来之不易的成果。

京官们自从听说秦国公低头服软,承认那日冒然离开朝会的举动很不妥当,便停止继续用弹劾奏章围攻他。

“陆沉和厉冰雪的婚期还有二十来天,你亲自准备两份礼单,过几天分别送去秦国公府和魏国公府,不妨将阵势弄得大一些,让全京城都知道此事。”

“奴婢遵旨。”

苑玉吉连忙应下。

李宗本这样做其实不是打一巴掌给一颗糖。

按照前些天百官弹劾陆沉的阵势,如果李宗本稍稍推波助澜,绝对会比当初钟乘遭遇的攻讦更加凶猛,到时候陆沉也就更加难以下台。

李宗本让苑玉吉送去那道申斥圣旨,又让陆沉写一封自省的折子,实则是帮陆沉度过这个难关。

李宗本就是要让文武百官看清楚这一点,如今他又让苑玉吉去准备大婚贺礼,等那一日他再以帝王之尊亲临婚礼现场,连续三重加恩之下,想必世人都会知道当今天子对秦国公的器重和恩宠。

等到那个时候,陆沉若不肯在某些事情上让步,他如何面对举世指摘?

一念及此,李宗本的嘴角不禁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

陆沉那道认错自省的奏章在京中引起极大的反响,那些弹劾的官员对此非常满意——他们本来就没想过靠着这件事对陆沉喊打喊杀,其中相当一部分官员只是认为陆沉藐视朝堂,有违君臣之道。

也有少数官员为陆沉打抱不平,但在当下的氛围里,这些人只能闭嘴不言,以免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国公府的氛围还算安宁,唯独秦子龙有些担忧,因为他发现这几天陆沉的情绪十分沉郁,这是以往极其少见的情形。

内院书房,陆沉坐在太师椅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非常压抑的状态。

“去将谭正叫来。”

他忽地开口,语调冷峻。

“是。”

秦子龙应下,连忙向外走去。

不到一刻钟,谭正快步走进书房,秦子龙则站在门外肃立。

“国公。”

谭正躬身一礼。

陆沉双手抬起,于身前交叉,视线穿过手指的缝隙,落在面前的桌上。

那里放着一张纸。

“我需要你去办一件事情。”

陆沉面无表情地开口,转头望着谭正:“此事或许有些危险。”

谭正精神一振,毫不犹豫地说道:“请国公吩咐,小人不惧危险。”

陆沉点了点头,问道:“你可知道太医院在哪里?”

“知道。”

谭正答道:“太医院距离皇宫不远,就在皇宫东南方向百余丈外,挨着礼部的官衙。”

陆沉抬手轻敲桌面,缓缓道:“太医院内有专门存放宫中贵人诊疗记录的库房,你想办法弄清楚库房的位置,然后带上几名身手高明的兄弟,潜入库房找一份卷宗。这份卷宗是先帝诊疗记录的第十六本,时间应该是建武十四年,将它取回来。”

谭正正色道:“小人领命!”

“记住——”

陆沉一字一句道:“莫要暴露踪迹引起他人注意。”

“是,小人明白。”

谭正见陆沉没有其他吩咐,立刻行礼告退,下去着手安排此事。

无比安静的书房内,偶尔能听到外面庭院里的虫鸣之声。

陆沉抬手捏了捏眉心,继续望着桌上那张纸,喃喃自语。

“其实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有些事不弄清楚会变成一辈子的心魔。”

“所以……还是得看一看你那颗心是不是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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