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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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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6【九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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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时间推到两天前。

崇政殿,御书房内,李宗本时常会召见重臣来此商议国事。

薛南亭作为中书左相,李适之作为吏部尚书,两人无论是被单独召见、还是与其他同僚一同入宫的次数都非常多,不过像今日这样,天子私下同时召见他们两人的情况不多见。

尤其是在钟乘辞官后,这更是第一次。

“薛相,李卿家,江北战事虽已停歇,但是朕始终心中难安。”

李宗本以此为开端,向两位重臣表达他心中的愧疚。

言辞恳切,发自肺腑,纵然薛南亭心如铁石,此刻也不禁微微动容。

李适之见状便进言道:“陛下,古时明君从不惮于明过而改之,何不颁下一道罪己诏,以此祭奠江北战死将士之英魂,同时安天下臣民之心?”

李宗本看了薛南亭一眼,立刻点头道:“好,便依卿家之言。”

薛南亭轻轻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按下因钟乘被逼走而累积的愤怒,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拱手道:“陛下圣明。如今中书只有臣一人,右相一职迟迟无人接手,此非长久之计,臣请陛下任贤选能,尽快确定右相之人选。”

李宗本沉吟道:“薛相所言极是,只不过这右相之位……”

依照大齐官制,中书两位宰执权柄极重。

左相总领朝纲,除御史台和军事院之外皆可辖制,也就是说朝中六部、九寺、七监、两院乃至下面的州府县三级官府,都要受到左相的管辖。

右相的权柄大体与左相相似,不过在涉及具体政务的分歧时,由左相最后拍板决定。

简单来说,只要不是监察体系和军方体系,中书二相负责管理这个庞大王朝的方方面面。

如此重要的职事,当然不是随便某个高官就能胜任,从能力、资历、威望到品格都有非常高的要求。

李适之除了资历还不太够,其他方面都比较符合,问题在于钟乘被逼辞官这件事和他脱不开关系,虽说此事很可能是天子的心思,李适之只是揣摩圣意,但是让薛南亭和对方共事于中书,这显然很有难度。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节,即便李宗本几次隐晦表态要让李适之进中书,他还是坚决地推辞不受。

今日李宗本召见这两位重臣,或许就是想解开他们之间的结。

如果不能取得薛南亭的同意,李宗本就算强行让李适之拜相,最后也会闹成一地鸡毛。

薛南亭一言不发。

李适之平静地说道:“陛下,关于右相之位,臣有一个人选。”

“哦?”

李宗本眼神微亮,连忙道:“说来。”

“御史大夫兼定州刺史,许佐许大人。”

李适之不急不缓地给出自己的答案。

薛南亭刚直的眉峰微微一动。

李宗本缓缓道:“许佐……薛相意下如何?”

在这极其短暂的时间内,薛南亭已经理清楚天子的心思。

去年北伐之前,许佐的谏章几乎是和陆沉的奏章前后脚送到京城,这两位掌握边疆大权的文臣武勋竟然有一种互相呼应的架势。

没人会怀疑许佐对大齐的忠心,李宗本亦不会生疑,但是在具体问题的处理上,许佐并不会盲从君上,他有他自己的坚持。

这样一来,天子让他去定州制衡陆沉的效果就要打个折扣,再加上有李景达这个突然转变立场的前车之鉴,天子想将许佐调回京城就很正常。

但是原本有希望成为宰执的李适之为何要提出此议呢?

故此薛南亭没有直接回答李宗本的问题,反问道:“陛下若调许刺史回京,谁来接任定州刺史?”

李宗本稍稍思忖,答道:“兵部尚书丁会如何?”

至此,薛南亭已经明白这对君臣的盘算。

调许佐回京是天子、薛南亭和李适之都能接受的提议,尤其是在薛南亭对李适之不满的前提下,也只有许佐能在各方面压过李适之一头。

而让丁会接替许佐,以他和李适之几乎摆在明面上的一体关系,至少不会让定州变成陆沉的一言堂。

首先丁会可以牢牢把控定州各级官府,不让都督府强势插手,其次丁会只要握住粮草转运大权,便等于是握住边军的咽喉。

将丁会这颗钉子放在定州,可以有效地监督和制衡陆沉,避免武勋一家独大。

简而言之,这是此刻御书房内三人对中枢和边疆格局,一场心照不宣的退让与交换。

对于薛南亭来说,如果迟迟没有合适的人选,他终究无法一直强行将李适之挡在中书之外。

许佐回京定然可以成为一柄涤荡朝中风气的神剑,也能成为薛南亭最得力的助手,毕竟在先帝朝时期,两人就互为臂助配合默契,而且这对大齐的未来是一件肉眼可见的好事。

只是这两项人事安排针对陆沉的意义比较明显,虽然谈不上如何苛待,难免会让陆沉心里不舒服。

薛南亭思考良久,最终在李宗本和李适之这对君臣关切的注视下,缓缓点了点头。

……

置身于宽敞明亮的端诚殿内,薛南亭双唇紧抿,脑海中不自觉地想起前天在御书房的场景。

从大局来看,无论谁是定州刺史,只要没有动陆沉的军权和边军将士的待遇,薛南亭都不需要心怀愧疚。

再者官场便是如此,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他身为左相必须做出取舍。

要么硬撑一段时间然后眼睁睁看着李适之拜相,要么同意对方的提议,用丁会接任定州刺史换许佐跨过那道槛进入中书。

但这终究有违当年薛南亭对陆沉的承诺,或许陆沉早已忘记,那是他们第一次私下相见,薛南亭曾经亲口说过一段话:“人世间很多事都难以畅快淋漓,必然会有数之不尽的妥协与取舍,关键在于,陛下和我们都不会放弃收复故土、再造大齐万里河山的愿景。同时,本官会尽力解决所有的问题,保证不让你们有后顾之忧。”

念及过往,薛南亭暗暗叹息一声,面色依旧沉肃而坚毅。

另一边陆沉长身而立,此刻他已经明白左相在朝会前那番神态的由来。

其实无论右相的人选还是定州刺史的变动,这些事情跟他这个秦国公都没有太大关系,大齐朝堂历来遵循文武互不干涉的潜规则,为的就是防止出现权臣包揽军政大权的情况,近二十年只有永定侯张旭从文臣转为实权武勋这一个孤例。

天子愿意就此事问询陆沉的意见,已经是给了这位新晋国公极大的体面,从殿内官员艳羡的表情就能知道。

望着陆沉脸上极其平静的神情,李宗本一时间也猜不透这位年轻武勋的心思,无法断定对方是真的不在意谁接任定州刺史,还是已经将养气功夫修炼到极致。

不过回想起那天在御花园的争执,李宗本倾向于是前者,于是在陆沉返回自己的位置后,对文武百官说道:“丁会赴任定州刺史,兵部尚书便出现空缺,众位卿家不妨就此建言献策,以免干碍兵部的正常运转。”

虽然这番话是对着百官而言,但真正有发言权的只有前面的二三十余位重臣。

见一时没人回应,李宗本便看向丁会,温言道:“丁卿家任兵部尚书已有八年,对部衙内务非常熟悉,可有合适的人选举荐?”

这也是朝堂上很寻常的流程。

一般只要不是被罢官免职,各部衙主官正常迁转的话,原主官在继任者的人选上都有一定的建言权。

丁会在这一刻忽地有些紧张。

他很清楚天子想要听到的答案,但是此刻在群臣的注视下,不由得踌躇起来。

片刻过后,他恭敬地说道:“陛下,臣确实有一个较为合适的人选,只不过可能不太符合朝廷规制。”

“是吗?”

李宗本神态平和,微笑道:“卿但说无妨,今日乃大朝会,朕与列位卿家一同参详。”

丁会轻咳一声,斟酌道:“兵部职事繁重,部堂主官需要对军事有着非常全面的了解,同时要能和中书、军事院、京军三大营、边军都督府建立及时有效的沟通渠道。如今景国内乱势微,我朝收复故土已是必然,兵部自然需要有能之士掌舵。故此,臣斗胆向陛下举荐一人,勇毅子韩忠杰!”

殿内肃然一静。

虽说韩忠杰去年在江北大败于景军之手,因此被降爵罢官,但是没人能否定他在庶务上的能力,毕竟如今的大齐京军基本是韩灵符一手创建,而韩忠杰在其中付出了很多心血。

论带兵打仗他可能确实不行,若只是单单一个兵部,韩忠杰足以胜任。

然而这不是能力优劣的问题。

陆沉终于抬眼看向那边,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前面便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启奏陛下,臣反对丁尚书的提议!”

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出言者,现任军事院首席军务大臣、荣国公萧望之是也。

李宗本脸上的神情稍稍凝滞,随即尽力平静地说道:“国公不妨说一说为何反对。”

萧望之站在陆沉前面,从这场朝会开始到现在,他都没有回头看过陆沉,但是此刻就像挡在陆沉身前的一座高山。

他抬头望着龙椅上的天子,不容置疑地说道:“韩忠杰身为败军之将,被罢官不足一年,而且以前从未有过相关履历,岂能一朝骤然跃升六部部堂之高位?臣为武勋,本不该置喙此事,然而朝廷用人自有一套详尽的章程,岂能胡乱为之?今日韩忠杰能以武勋之身入兵部,明日是不是丁尚书能接替陆沉执掌定州都督府?”

这位自入京以来屡遭排挤的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正色道:“臣请陛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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