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的感官中，时间流逝是不均匀的。
比如……
长达六个小时的赛博流水线时间过得相当漫长。
在陈梵开始察觉到眩晕感逐渐变明显的时候，一道沙哑的、沼渊语提示音在他耳边骤然响起。
“工作时长已达标。”
“远程思维同步操控即将终止，思维同调状态即将结束，请做好防冲击准备……”
听到耳边传来的提示音和壹提供的翻译文字，陈梵的思维不由陷入了凝滞。
防冲击准备？
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意识体怎么做防冲击准备？
还没等他想明白脑海中浮现的问题，一阵巨大的冲击力毫无征兆地从“身前”传来！
嘭！
就像被一辆泥头车正面撞飞，这一刻，陈梵只感觉巨大的冲击力和撕裂感从“身体”各处传来。
下一秒。
他眼前一黑，星空、机械臂以及【涡轮】尽数消逝——他再次回到了那个黑暗深邃的虚无空间。
淡橙色的光点从黑暗中缓缓浮现出来。
和先前相比，这些淡橙色光点变得黯淡了不少，它们快速、杂乱无章地闪烁着，看起来就像是即将燃尽的烛火！
先前的撕裂感减轻了不少，陈梵也低下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光芒几乎没有变化，闪烁的频率也逐渐稳定下来。
显然，和其他人相比，陈梵对思维同调的“抗性”要强大的多。
数十秒钟后。
眼前的黑暗逐渐淡去，昏黄色的生产工厂再次出现在陈梵的眼前。
……
嗡……
轻微的嗡鸣声从头顶传来，思维读取和扫描头盔带来的轻微束缚感也随之缓缓消散。
陈梵身子微微用力，下意识想要站起身来，却感觉一阵轻微的眩晕感席卷而来。
“先别起身。”
僵硬的嗓音从身旁传来，一只长满了细小肉瘤的瘦弱手臂从旁边伸出，轻轻按在了陈梵的外骨骼装甲上。
陈梵身子一僵，下意识朝身旁瞥了一眼。
见到是尼卡斯在和他说话，陈梵刚刚绷紧的身体再次放松下来。
看着尼卡斯几乎没有变动的站位，陈梵有些动容：“你一直站在这里等我？”
“不累吗？”
尼卡斯默默摇头：“和那些工作相比，这点累算不了什么。”
陈梵哑然。
确实如此，长达六小时的赛博流水线工作，对精神是一种莫大的摧残。
即便陈梵已经脱离了思维同步操控台，但他脑海深处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各种各样复杂的机械臂参数。
很难想象，这些沼渊人是怎么忍受这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煎熬的。
陈梵轻轻晃了晃脑袋，在心中向壹下达了一条指令。
唰！
外骨骼装甲的头盔和面甲再次弹出，将陈梵的脑袋重新包裹了起来，同时，覆盖着陈梵口鼻、为他提供氧气的银白色纳米机械也逐渐消退，重新回到了外骨骼装甲内部。
一旁，看着机械外骨骼装甲变化的尼卡斯歪了歪脑袋，沉寂的眼神中透出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好奇。
“放心，我没事。”
感觉到大脑中的眩晕感减少几分后，陈梵双手微微用力，撑着自己的身体从宽大的思维同步操控台中站了起来。
看到陈梵神色如常地站起身，甚至还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正常行走时，尼卡斯麻木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明显的表情。
他惊诧地看着陈梵：“你……没感觉身子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陈梵愣了愣神，迈开脚步朝一旁的操控台走去：“如果你是指眩晕感的话，那确实有一点。”
“但不算严重，基本没什么感觉。”
尼卡斯深吸一口气，微微眯起的双眼再次睁大了一圈：“就只有这点？”
见到陈梵给出肯定的回答，尼卡斯不由连声惊叹起来：“难以置信，这，这简直就是奇迹！！”
陈梵终于意识到了问题：
他已经苏醒这么长时间了，但他周围的思维同步操控台却没有任何动静。
要知道，他和那些沼渊人是一同进入思维同调状态的！
陈梵眉头一皱，快步朝其中一台思维同步操控台跑去。
半开放式结构的思维同步操控台中，蜷缩着一个身材娇小的身影——伊莎双目紧闭地躺在宽大的操控台内部。
外骨骼装甲的面甲早已自动弹出，银白色的纳米机械也逐渐消退至伊莎修长纤细的脖颈下方，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脸出现在透明面甲的后方。
“伊莎？”
陈梵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伊莎的身子。
机械外骨骼装甲相互撞击发出的锵锵声在安静的生产工厂内格外清晰。
毫无反应。
面对陈梵的呼唤，伊莎仍然紧闭着双眼，悄无声息地躺在操控台内部。
陈梵语气急切：“壹，这是怎么回事？”
透明面甲上迅速呈现出一幅全息面板，其中清晰地记录着伊莎的各项生理指标。
【大脑在受到强烈刺激后进入了自我保护状态。】
壹的声音在陈梵耳边响起：【在思维同调之前，本机已经动用纳米机械对两名助理的大脑展开了全方面的保护，但这只能保证大脑不会出现器质性的损伤，意识体受到的强烈刺激是无法避免的。】
“这才是首次思维同调的正常状态。”
尼卡斯的声音也从一旁传来：“按照我的经验，通常情况下，这种昏厥会持续10－30分钟时间。”
“首次？”
陈梵眼神一动，迅速抓住了关键点：“后续的思维同调……”
“会有缓解。”尼卡斯点了点头，“随着思维同调的次数增加，我们也会逐渐习惯这种感觉，后续的昏厥时间自然也会减少。”
“比如说我，思维同调结束后通常只会昏厥不到五分钟时间。”
不到五分钟……
那不还是昏了吗？
这踏马算哪门子的缓解？
陈梵脸色有些难看，大跨步地朝另外几台思维同步操控台跑去。
高远和安布尔的状态也是如此。
“壹，情况严重吗？”
陈梵压低声音，向壹发出了询问。
【不严重，只是一点小小的意识体损伤。】壹迅速给出答案，【如果不再进行思维同调，这点损伤很快就能得到修复。】
陈梵脸色一肃：“不再进行思维同调？”
【是的。】
壹继续说道：【思维同调对智慧生物意识体的影响相当大。】
【生命的意识是一个相当复杂的存在，就像本机以前说的，它是一個个无序、复杂的量子叠加形成的结果。】
陈梵轻轻点头，神色也愈发严肃起来。
【在这之前，本机得先和你解释一下意识频率的概念。】
【生物的意识存在一个独有的频率，这是生物体最标准的识别码，人联的身份识别基本都是基于意识频率进行的。】
【由于每个智慧生物的经历不同，受到的外界影响也不同，因此，生物意识体的频率也截然不同。】
【即便是刚出生的婴儿，他的意识频率也会受到母体和父体以及周围环境的影响。】
【因此，根据科学院的研究成果，除了某些特殊的种族之外，理论上来说泛宇宙内不可能存在完全相同的意识频率。】
陈梵皱紧了眉头：“那思维同调……”
【借助共振效应，将所有意识体的频率强行调整至相同水准，这完全是一项违背生物本能的操作。】
壹的声音也严肃了几分：【对于实物而言，共振可能会破坏物体的结构，也会造成各种细微的损伤。】
【对于意识体而言也是如此。】
【强行改变思维频率本就会对生物的思维和大脑造成一定的损伤，再加上意识共振……】
【轻则出现精神问题，重则意识体崩塌瓦解，成为一名植物人。】
听到这边，陈梵用力咽了口唾沫。
他似乎清楚那些沼渊人为什么会如此麻木了。
长时间遭受思维同调的影响，共振效应早已将他们的意识体破坏地千疮百孔！
就像是一个布满裂痕的瓷娃娃，稍有不慎便会化为一地碎屑！！
“为，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梵有些无法理解这种做法：“这不是……竭泽而渔吗？”
【……】
壹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搜寻什么资料。
许久，电子合成声再次响起。
【本机调取了人联科学院的数据库，其中记录了一部分和生物计算机有关的资料。】
【资料显示，保证意识体和思维频率一致，是实现生物计算机的先决条件。】
【就像常规的电子计算机一样，无论是处理器核心还是内存，所有的硬件都需要相互匹配。】
陈梵顿时陷入了沉默。
听起来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作为生物计算机的运算核心，如果生物意识体和思维的频率互不相同，别说执行计算任务了，能正常亮机都算运气爆棚了。
话虽这么说，但陈梵还是有些惊讶。
“人联科学院竟然还研究过这个技术？”
“难道生物计算机比其他计算机更有优势不成？”
【并没有。】
【根据科学院的研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构筑生物计算机都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壹纠正了陈梵先前的话语：【此外，生物计算机技术并不是人联科学院研究的，它来自人联附属的一个特殊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