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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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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动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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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嗬!”

“嘿嗬!”

一辆弩车穿过泥泞的大地,被放置了旷野中,遥指前方。

来自河东郡的役徒们直起身,擦了把汗。

身旁是热火朝天的场面。

无数来自河东、平阳、河内的役徒们奋力挥舞锹镐,挖掘起了一道道壕沟。

堆积在壕沟之外的泥土被夯筑成墙,墙外则布满棘刺、鹿角。

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几名役徒回首望去,却见数十步外,大群穿着麻布短打的丁壮赶了过来。

老人挥舞着镰刀,将空地上的野草割倒、灌木清理干净。

青壮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奋力挖土。

犹带稚气的少年开始捡拾野地里的枯枝败叶,并将各种生活用品放置到指定地点。

他们要在这里待很久,他们有很多人,他们没法走。

梁王一声令下,三郡丁壮应命,他们便如同勤劳的工蚁般,从各个地方聚集而来,挥洒汗水,修筑营垒、土墙。

他们中很多人第一次使用铁质农具,结果却是拿来挖掘战壕,而不是灌渠。

他们中很多人第一次吃得肚皮饱胀,却不是在丰收后,而是卖命前夕。

他们中很多人已有亲人辗转于沟壑之中……

从空中俯瞰而下,旷野中密密麻麻全是人。

有时候你会惊讶,这真的是经历过战争、灾害、疾病反复摧残的郡县吗?怎么还能搜罗到这么多人?

“嘭!”第一座吊桥安装好了,轰然放下,溅起大滩泥水。

“咚!”第一声重槌响起。

吊桥后,抽刀入鞘之声此起彼伏。

银光闪耀之中,密密麻麻的甲士已经列队完毕。

“咚!”第二声接踵而至。

军官们走来走去,反复叮嘱着,认旗上的虎豹在风中张牙舞爪,腾挪跳跃,仿佛要冲出来一般。

“咚咚……”鼓声节奏越来越快,连绵不绝。

第一排军士举步而出。

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

门口正在加固土墙的丁壮们默默看着。

这是黑矟左营的兵士。

他们脸上似乎没任何惧怕,行走之间不疾不徐,气定神闲地就像是去郊游一般。

身上的甲叶子哗啦啦作响,还带着股淡淡的血腥味。

长枪高举着,上面不知道沾染了多少生魂。

腰间左弓右刀,弓已上弦,刀已磨利。

宽厚笔直的背上,还斜插着五花八门的兵器。

他们穿过泥泞的草地,越过壕沟,于土墙外列阵完毕,然后席地而坐。

骑兵不顾泥泞,策马而出,在远处兜着圈子。

许久之后,见蒲津关东城内无人前出,便停了下来,牵马步行。

鼓声响了许久。

傍晚时分,侯飞虎登上了一座高台,轻抚着墙头随风摇曳的狗尾巴草,眺望蒲津关。

蒲津关三城,西城位于黄河西岸,最大、兵最多;中城位于河中沙洲上,最小、兵最少;东城位于黄河东岸,比西城略少,大概驻有五六千步骑,战时才会增至万人以上。

骁勇的黑矟左营甲士在东城外列阵,随时防备敌人突袭而至。

禁军骁骑军两千余骑在远处徘徊,准备侧击敌人。

他转过身,环视一圈。

无垠的旷野之中——

不下两万人在挖沟取土、修筑营垒、安放守具;

牛马拉着车辆,将一袋又一袋的粮食送至前线;

炊烟袅袅升起,瓦罐密密麻麻,一望无际,看起来像是丹炉,又像是人头;

一群新来的人正在领取草席,这是他们晚上的卧具,也是他们死后的归宿;

头裹黄巾的兵士远远出现在了北边,阵列齐整,密集的长矛如同丛林一般,缓缓向前蠕动着……

六千黑矟军、两千一百骁骑军、八千七百黄头军、三千余胡人轻骑,外加两万余随军匠人、丁壮,共同构成了这个营地。

他们将依托长壕、土墙以及坚固的营垒,死死盯住蒲津关的敌军。

侯飞虎走下高台。

所至之处,无论是谁,尽皆躬身行礼。

一军之重,系于主帅。

四万人的担子压在身上,侯飞虎面色从容,走得很平稳。

******

雨后的山道异常湿,时不时有人摔跌而下,落入汹涌奔腾着的深涧之中。

落水之人大声呼喊着,于水中浮浮沉沉。

山道上的禁军大队没有一刻停顿,就连一起出来的乡党也只是多看了他几眼,随后便跟着大部队继续前行了。

不会再有他这个人了。

他将永远葬身于冰冷的河水之中,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乃至记忆之中。

大部队走出了崤山,来到了相对平缓的地带,折而向西。

道旁的村落外,两辆马车停在那里。

小吏们从车中取出绢帛,一人两匹。

妇人掩面而泣。

从来没有提前发赏的,这是要把她们父兄、子弟的命提前买走么?万胜军第五营的男人们沉默着。

他们从箱底取出了已经褪色的黄巾,轻轻抚摸着。良久之后,一咬牙,飞快地包在头上,大踏步出了门。

村头的武器库已经打开。

队主站在门口,向他们招着手。

一柄柄武器被塞到黄头军男儿的手中,一件件装具被抬到了马车上。

不知何时,武库外立起了一个小佛堂。

一位游历至此的僧人静静看着他们。

片刻之后,他取来一个蒲团,盘腿而坐,双手合十。

武库前的男人络绎不绝,取完器械就奔赴远方,再不回头。

僧人嘴里念念有词,声音沉重哀伤。

你在为谁祈祷呢?

你又是在为谁忧伤呢?

是敌人,还是眼前的黄头军男儿,又或者兼而有之?

一群乌鸦落在枝头,静静看着远去的黄头军将士身影。

村落之内已经空了。

女人抱着孩子,仿佛失去了精气神一般,颓然地看着渐渐在大地上汇聚起来的黄色海洋。

男儿群聚之时,离别之感慢慢被冲淡,转而从心底滋生出了一股豪迈之情。

以队、幢为单位,汇集起来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两千。

旌旗打了出来,在空中猎猎飞舞。

刀枪亮了出来,仿佛在渴求鲜血。

队列两侧是碧绿的田野,距春播已经过去一个半月,粟苗长势良好。

或许,当我们带着大笔财货,凯旋归家的时候,又能迎来一场丰收吧?

齐整的步伐声传出去很远。

河对岸出现了另一支部队,那是从崤山中走出的上万洛阳中军。

两拨人互相看着,看到最后,咧嘴一笑,大步前行。

四道长龙齐头并进,气势如虹。

一支自河北而来的骑兵队伍从他们外侧绕过。

骑士们也是人来疯,看到被这多人注视,有人便卖弄起了骑术,疾驰中直接站起身,或者侧着身子,探出去摘了一朵路边的野花。

喝彩声此起彼伏,直到军官们策马而前,拿马鞭劈头盖脸砸下去才算消停。

近九千黄头军、一万洛阳中军、四千陆泽镇骑兵,外加征自河南、襄城、颍川及洛南诸县的两万五千丁壮,陆陆续续抵达潼关之外,安营扎寨。

先期抵达这边的董武部三千瞎巴,已在关南三十里的禁坑内与敌人厮杀了一场。

全军五万人,皆由裴廓统率。

他们的任务是在潼关外看住敌人,不得有误。

新设立的弘农府兵继续在家务农,他们是后援、预备队。

******

“潼关五万人。”

“蒲津关四万人。”

“采桑津、孟门津等地婴城自守,不额外增兵。”

洪亮的声音在宁朔宫千秋阁内响起。

邵勋指着地图上的山川、驿道、城池,说道:“此九万大军征战所需资粮,断不能少。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招,船运也好,车载也罢,总之不能出岔子。计毒莫过于断粮,无粮何以力战?我没什么别的要求了,唯愿金瓯无缺。谁若运不上来粮,谁的治下发生了叛乱,官就别当了。”

屋内的一干刺史、太守们听了,齐齐应是。

“蒋恪。”邵勋喊道。

“末将在!”蒋恪越众而出,大声应道。

“你率银枪左营坐镇汴梁,准备好船只,哪里有叛乱,即行扑灭。作乱者就地处分,无需上报。”

“遵命。”

“刘善。”

“末将在!”满头白发的刘善上前两步,应道。

“你领许昌世兵万人坐镇项县,豫、兖二州诸郡丁壮、世兵悉归你调遣,若吴兵来犯,或有人作乱,立刻剿灭。死伤多少人我不管,就一个字‘快’!哪家坞堡作乱,不要惧怕伤亡,日夜不停急攻,给我尽快拿下。贼首宗族男丁悉斩之,一个不留。女眷贬为奴婢,赏赐有功将士。其家若有人在幕府、郡县、朝中为官,当场革职,永不录用。”

“遵命。”

“常粲!”

“末将在!”

“左金吾卫九千六百府兵悉数集结,屯于鲁国。”

“遵命。”

“你三人之中——”邵勋目光一转,道:“以刘善为主,蒋、常二人副之。”

“遵命。”

“冀州常山六郡府兵七千二百人编为右飞龙卫。韦城部曲督章古升任后军将军,掌此卫府兵,四月底之前集结完毕,屯于鲁口。”

“遵命。”

“冀州之事,伱自理之,紧急之时,可协助刺史、都督镇压叛匪。”

“遵命。”

“都已明了?”邵勋又问道。

“明了。”众人答道。

“那就各自罢散,即刻回府理事。”邵勋挥了挥手,下令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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