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原大陆,人族疆域,宋国。
临江府,知远县。
当朝岁从自己那张木床上缓缓醒来时,外面天光正亮。
光线透过窗纸洒在地板上,拉扯出一道极长的斜影,而他的神情还有些恍惚——
“所谓仙界......便是这幅鸟样子?”
“汪!汪!”
耳畔忽然有犬吠之声响起,听着虽有些羸弱,但却又格外悦耳。
朝岁努力地睁开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生出一抹微笑来,满怀期待望去。
“莫不是传闻中仙界那只可吞日月的哮天犬?”
话音落下,眼前景象开始慢慢清晰起来,他的笑容旋即也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一只通体土黄、皮毛卷蓬的瘦弱老狗正趴伏在他脚边,抬着头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他,时不时还张口吠叫一声。
没等他反应过来,识海之中突然来了一阵钻心的剧痛!
朝岁忍不住低沉嘶吼了一声,右手紧紧抓着床单,脖颈间的青筋暴起如同树根一般粗壮。
无数记忆碎片开始渐渐融合,很快让他想起了此前发生的种种——
此处并非是自己前身所在的九州。
而是在渡天劫过程中,被自身剑气斩开的那道裂缝后的奇异之界!
自己的身体已经在灭世雷劫当中完全泯灭,再无寻回可能。
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也幸亏自己修炼过神魂飞天之法,这才能够保存一丝神魂不灭,借着那道缝隙来到此处。
“飞升......失败了吗。”
朝岁蹙了蹙眉头,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眼中生出一抹厌烦的情绪,晦涩的声音不断响起。
“重复的事情又要再做一遍。真......烦。”
接着他闭上双眼,开始回忆起不属于自己的过往。
“人族,宋国,知远县。”
“仵作,验尸,嫂嫂......”
“朝岁,朝岁。”
“朝朝暮暮,岁岁平安......原来我叫这个名字。”
“听着倒也不错。”
朝岁嘴里喃喃念了几声后,神海开始翻涌,令他神情又变得有些恍惚。
不待他完全恢复清醒,屋外陡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咚!咚!咚!
“朝岁!”
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一阵怒骂响起,接着又是冷冽的声音:
“赶紧滚出来去县廨验尸!少在这里装死!”
“听见没有?!”
喊叫了半天,看到屋内还是没有丝毫反应,来人竟是也完全不管不顾,直接蛮横地一脚用力踹烂了大门,之后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听到动静,朝岁皱着眉头向那人方向看去,神海记忆翻涌,告诉了他眼前之人的身份。
“县廨捕房捕快,雷鹰。”
雷鹰?
“你!”
雷鹰在门口喊了半天都不见有人出来,本就窝了一肚子火。
此时见到那痴傻呆子又在直愣愣地呼喊自己本名,眼里戾气更是阴冷了几分。
啪!
只见他将腰间横刀摘下后,重重地摔在了桌上,撸起袖子正准备上前狠狠教训一番时,却又想起了临行前徐少的吩咐,只得暂时先强压下怒火,冷冷道:“少在这里给老子装傻充愣!”
“按照县廨的规矩,若有命案发生,需要你这个仵作去县廨验尸,念你前几日验尸时过于辛苦昏倒在地,县廨这才准你休息几日。”
“怎么?你现在病好了就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
“午时前你若还不到,我看你那死去的大哥给你谋来的这份差事也不必干了,还是回家种田去吧!”
说罢,雷鹰又盯着朝岁冷笑了几声后,方才提着横刀走出小屋。
然而雷鹰不知晓的是,从他进屋后到出来的这一小段时间之内,朝岁并没在意他的言行,只是在静静思考着一些事情。
“这具身体资质太差,体内没有丝毫灵气,看来尚还停留在凡人之境。”
“不过还好,我神魂里还记有宗门的洗髓筑基之法,此秘法即便神魂尚存一丝都可施展。”
“虽说少了天材地宝洗髓,效果差些,但目前也足够了。”
朝岁心里虽有些遗憾,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飞升失败并没有什么可羞耻的。
若此事真这么容易,谪仙尽出的辽阔九州也不会千年以来都未有一人能够飞升成功,晋升真仙。
更何况,他还是距离飞升成功最近的那一位。
想到这里,朝岁开始盘膝而坐,双手掐印,捏出一个法决,准备借天地灵气运转自己的秘传仙法来完成第一次洗髓伐骨。
然而,当法印成功掐出后,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灵气汇聚入体的感觉。
朝岁疑惑的睁开双眼,很快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微变。
灵气!
此方异界的灵气不仅较为稀薄,似乎还在排斥着自己的神魂吸纳!
难不成是因为我体内神魂来自九州,与此方异界不符?
唉!
若是自己还有修为在,那凭借修为强行聚拢灵气提纯也不麻烦,但是此刻自己的状态却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
一具毫无修行根基的废柴身体,仅存一丝的神魂碎片,目前能够保持记忆完整已是幸事,其余的所有手段都无法施展!
“连宗门秘法都无法修炼......那该如何办?”
“难不成真要耗费数十年打坐慢慢汇聚天地灵气开蒙?”
“可就凭这具身体的资质,怕是熬到寿元尽失都筑不了基。”
修炼陷入到了两难境地,想了半天都没有丝毫头绪。
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肚子开始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一种很多年都未曾有过的饥饿感让朝岁有些怔然。
“修为尽失,却连五谷之物都成了急需。”
“说起来,刚刚那人进来时说过什么?验尸?仵作?”
朝岁眉头轻蹙,又开始梳理起了目前的境况。
现下自己这具身体叫朝岁,是一名仵作,在整座知远县并没有其他的亲人。
唯一的亲生兄长早在三年前便已死在了极北妖国之中,只留下一位还未过门的寡嫂孟氏。
自己平日里是靠验尸来赚取县衙下发的工钱,多验多得。
但毕竟县城不过区区弹丸之地,又能有多少尸体可验,故收入一直都很微薄。
也幸亏自己的那位寡嫂孟氏平日里会时不时给自己一些银钱接济,否则恐怕日子早已过不下去。
另外还有一点值得细想。
自己飞升失败时形神俱灭,神魂虽残留一碎片但却已经意识不明,穿行至此后会自主选择这具**,那就说明这定是一具‘无主之物’。
也就是说,早在自己来之前,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便已经死去。
而现在自己夺舍重生,对方并不知晓,只会认为目的还未达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朝岁便感到有些头疼。
以自己现在孱弱程度,恐怕随便来个人都能把自己宰了。
而神魂已经受损,基本不可能第二次夺舍,最终怕是会彻底消散在这片天地中。
“该如何是好......”
朝岁嘴里喃喃念着,忽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算了。”
“明日之祸明日忧罢。”
简陋的草屋之中,除了一张木板床,一张四方桌,便只剩下一梳洗用的架子,最上面摆着一面铜镜。
朝岁从床上下来后,趿拉着鞋走到铜镜前照了照,发现自己脸颊虽有些消瘦却还算端正,就是一头乱糟糟的黑发看着颇为邋遢。
他四处望了望,从床上铺的草席里扯下一根枯草将背后的长发箍了起来,试着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
“嗯,出门。”
知远县的县廨里会给官吏提供食宿,仵作虽然是一个众人厌弃的行当,但毕竟也属于一府里的杂吏,所以自然是有资格去县廨里吃饭的。
囊中羞涩的自己自然是去吃官家饭最划算。
当然,出门之际他也没忘了带上自己目前的家伙——
验尸所用的镊子、银针、小斧、剪刀、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