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非是演武,实为夺命
缓步走来之人,演武场的这些羽翼未丰的新晋兵士不认得,可尤文认得,甚至是说无比熟悉,乃至于熟悉到眼前人化成灰他都能嗅出他的味道。
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将这人抓在手中,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虽说战事之中各为其主,运筹谋略亦是善施诡道,多以兵不厌诈之流,战争本就是靠得一计接一计的脑子,惠武落了一筹,兵败无话可说。
但归途遇伏,显然苏扈心机城府极深,也说明其考虑得周全,不可不说苏扈狡黠多端,就算不上光明磊落之流。
战事无情兵戈无眼,即便是死也怪不得别人。
可还有句话叫做冤有头债有主,尤文虽说已是一城城守,麾下数万兵马,但尤文此人极重情义,加之惠武又是尤文自尸山血海中一同爬出来活下去的患难兄弟,这个仇,已是不共戴天之仇。
曾经的惠武,于两军对垒中败了自己,眼前尤文亦是传言不弱于当年惠武,苏扈有些心痒,便站了出来。
非是如此,惠武之死,今日也得讲个清楚。
见苏扈大步入场中,周遭兵士只觉眼前人胆量非凡,心中钦佩,齐声嘶吼阵阵,替苏扈打气助威,一时间士气高涨,久久不歇。
自家将军着实无敌太久了,虽说这般无敌乐意如此,可还是心中小小希冀着能够有人搓一搓自家将军的气焰,毕竟天天被将军骂个孬货怂包,肚子憋着火气,却又奈何证明不得自己,只得天天顶着个孬货怂包的名头在将军眼前,如何咽的下这口恶气。
也正因如此,峙城三万将士,才成为那勇猛无畏的虎狼之师。
看着周遭鼓舞振奋的人心,有力的嘶吼响彻演武场,尤文终是强行压抑下胸中无尽杀意,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走来站定的苏扈。
尤文亦是迈开步子,朝前踏了两步,与苏扈相视而立。
于众人听不到的声调开口:“来找死吗?”
听着尤文阴沉怒声,苏扈轻笑,回道:“我既然来了,便有十足的把握不会死。”
尤文冷哼一声,说道:“羊入虎口自寻死路,也不知你哪来的自信,别管你有何等把握,今天你出不了这座城!”
感受到尤文升腾怒火,苏扈无奈道:“就这般仇视我?”
“不死不休!”尤文回道。
当苏扈自军中走出时,其余人看得血脉偾张快意十足,高艰亦是凝神看着,除却慕尘灏与苏扈,这俗世中当真小觑不得,眼前武夫,不弱他人。鹤远最喜热闹,不时也叫声好,凑下反应。反观慕尘灏心下沉起生怕出些异端,也不开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一眼身前惠明,亦是在那静静看着,古井无波风轻云淡。
苏扈与尤文二人的声音极低,自兵士眼中见他们只在那原地站着,迟迟没有动作。
吆喝声渐渐歇了,将士们自然也觉察出了一丝不同的意味,疑惑着,皆凝神看着,顿时静了下来。鹤远自军中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却也因安静下的兵士中,显得有些入耳。
“怂了呗。”
一句话出,军中又是嘈杂起来。
“尤将军,再不动手,你等手下可压不住了。”苏扈笑道。
尤文亦是扫一眼躁动的兵士,再看向苏扈,说道:“与苏大将军角力,倒是有些无味。”
苏扈问道:“那尤将军想如何?”
“久闻苏大将军手中一杆虎头鎏金戟,武艺非凡,今日倒也想见识一下,鎏金戟是没有,那就一把半月戟凑合一下吧。”
正说着,高喝一声镇住吵闹兵士,吼道:“拿兵刃来!”
闻声,众将士皆是心头一震,这演武场上还从未见过自家将军与什么人兵戈相较,那些执兵相对的家伙,皆是城外头领,尽数被自家将军一口长杆风羚刀砍了脑袋。
正说完,便有腿脚麻利之人自边缘兵器架上取了一杆自家将军最是善使的长刀来,快步迎上递给尤文。
尤文接刀在手,于手中转几下刀身,顿闻风响,又对着那不曾离开的兵士说道:“再拿一柄半月戟来。”
兵士点点头,踱步又是去那兵器架上取了一杆长戟交到苏扈手中。
苏扈手中握长戟,掂了掂,轻叹一声:“有日子没使了。”
后斜半尺,以戟尾杵地,戟交直指尤文,低声道:“尤将军,请了!”
自军中振奋眸中,二人共同高喝一声,兵刃舞得极满,冲将而去。
尤文裸着上身,光芒照在脊背之上,由那些不曾蒸发的汗珠耀得生辉。长刀威猛,也无其他花里胡哨的试探意思,径直便是一刀贯头劈下,不曾留力。
若是一刀不幸给劈死,那便就劈死了。
看着自家将军这般挥刀,不觉惊心动魄,不为其他,是为对那对面之人担心不已。
见刀刃劈开,苏扈踢起戟杆迎在空中,继而双手抓过长戟,转过那半片戟刃之处,狠狠砸向当空长刀。
刀戟相碰,顿闻刺耳清脆尖鸣,又因大力眼见得迸射点点星火散入空气之中,消失不见。
一击不成,遭大力反噬,二人身退半步,脚陷平地蕴盖全身力,又是同时向着对方劈了过去。
再度交激,二人打得纠缠不已,刀戟碰撞产生的鸣音声声入耳,不见停歇。
攒力泄尽,二人收身微退,尤文将长刀抡圆,直直向后插入地面之中,亦是脚下猛然发力,冲向身前苏扈拖刀而行。
尘土起,尤文抽刀过顶,手中长刀直指当空,继而身至形止,再携凶猛力道纵劈而来。
苏扈眼中凝重非常,受着挥来长刀,身形倒退数步,不再退时以手中长戟横过挡去。
长刀力极,触碰戟身之时,摧枯拉朽不可抵挡,瞬息间将苏扈手中长戟斩成两段,势而不止依旧直下,长刀寒光,自苏扈头顶直过脚下。
看得静无人声,远处看去,分明是那长刀将人给劈成了两半!
幸而方才苏扈退了几步,刀光虽长,刀身差了寸许,贴着苏扈身际而过,破了衣衫,砍入身下土地之中。
心亦是提至嗓子眼,这般战事,非是在战场上不见,那本被劈成两半的家伙,滞在空中各抓一截断戟的手突然是收了回来,后退一步站稳,虽是戟断竟身无大碍。
众人亦是看得瞠目结舌,非是精彩,而是震惊那人竟是能有在将军手中坚持这般久而不败。
寂静片刻,军中抖时爆发出欢呼高吼。这个家伙,真是给大家争了脸面。
看着周遭兵士,苏扈手中抓着断戟,看向尤文,出声问道:“到此为止?”
尤文一手执长刀,竖插于地,另一只手静下众人,指着身前苏扈,怒声道:“来人!绑了!”
于此,众人皆惊,不知将军为何这般暴怒。
苏扈丢下手中断戟,不见有丝毫慌乱。
“听不懂吗?”见无人上前,尤文又是出声怒道。
有兵士面面相觑,亦是走出军中,向着苏扈而去。
高艰与鹤远眼色一沉,欲是冲向前去,被慕尘灏暗下伸手制止,施以眼色明之。
兵士有些为难地走至尤文身前,小心问道:“将军,这是为何?”
方才还在战得痛快地二人,怎是突然变了脸色,况且自家将军从未有过这等暴怒的时候。
尤文无话,兵士亦不敢再多问,遵从军令,将身前苏扈绑了起来。
而这苏扈竟是也丝毫没有感到诧异,并不反抗什么,任由兵士将自己绑上。
“临死前,不再挣扎挣扎?”尤文冷声问道。
苏扈被绑得结实,回道:“你的地界,再挣扎又有何用,难道要我抵挡这三万大军不成?既是徒劳,又费那些无用功夫干什么。”
尤文挥手,示意兵士将被五花大绑的苏扈抬了下去。
再度摆手,此次操练到此为止,纵使众将士几多不解,也得散场离去。
不多时候,演武场上,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尤文步下稳健,先是自架上取过袍子穿在身上,方才走至那数人身前,扫一眼诸人,将视线放于一人身上,朗声道:“尤文,见过惠明王爷。”
惠明笑笑,点头道:“尤文将军还是这般神武啊。”
尤文嗤笑一声,回道:“愧不敢当,不若王爷这些手下分毫。”
闻言,惠明语下一滞,暗觉不妙,既得尤文再度开口,意味莫名。
“惠明王爷是觉吾等满洲无人可用,方是找了些他处的家伙,以来充当门面吗?”
惠明一时哑口,看一眼人数稀少的演武场,凝声道:“尤文将军莫怪,今日小王所来,是有要事相与将军商量,不知能否找个无人地方,少些耳朵。”
得尤文摇头,回道:“无妨,于这里就好,我等兵士,尽是亲信。”何等嚣张意味,更是充斥自负豪情。
也并非自负,而是当真有着这等底气。
扫一眼惠明身边几人,开口道:“王爷如此小心翼翼,可身旁这些,看着也不见得有多么可靠。”
见尤文这般强势,惠明亦是不愿劳废,索性便在此地咬牙开口道:“尤文将军难道不觉得,吾三弟之死,有甚多蹊跷之处吗?”
闻惠明言语,似乎是被戳及痛处,尤文颈上肉眼可见得青筋暴起,语气微寒,说道:“王爷这次专程来,是为了拿我找乐消遣的吗?”
惠明凝神,直视尤文暗含汹涌怒气的虎威双目,说道:“吾只想替吾死去的三弟,找个说法?”
“说法?哪来的说法?”尤文森然一笑,说道:“遭人坑杀,伤重身死,战事一途,何来说法一说?”
惠明不弃,继而说道:“吾方才说过,事有蹊跷。”
尤文眯着眸子,身形自是比惠明高出几近一头,也不低身,就这般自高而下俯视惠明,问道:“蹊跷怎讲?”
惠明摇头,叹道:“吾知道尤文将军因吾三弟之死,与我等隔阂甚大,可这也并非不可剔除。”
听至这般,尤文早已是清楚惠明来意,终奈不下兴子,摆手道:“王爷,峙城只是一偏僻小城,离着版图也是极远,自保虽说有余,但也经不起其他一番折腾,若是无事,王爷请回吧。”
说着,不再理会众人,尤文亦是迈步径自离去。
看着嚣张至极的尤文,鹤远先是凝出神色,不满道:“好嚣张的家伙,自家主子也敢这么对待。”
皆是默然,无人回应鹤远话语。
尤文这等,满洲虎痴,除却惠政王与已是身死的惠武,偌大满洲,哪还有人能够震慑住他?
这般嚣张气焰,无非是因惠武之死,迁怒于其他,心生隔阂罢了。
可纵使这般气焰,又能奈几何呢?
且不说天高皇帝远,若是将尤文罢免,又有谁能震住骁勇善战嗜杀猛烈的峙城虎狼军呢?
既是尤文不愿,纵是心有不甘,却也不可奈何。
非是如此,更是失了苏扈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