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私炮坊工人,将苏夜围在核心。
不容他遁走。
苏夜面对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无法使用催眠效果绝佳的**散,恭声道:
“诸位,麻烦借过一下。”
“你伤了工头,还想走?”
“把你放跑,我们连过年的银两都没有。”
“你今天就留在这,等着工头发落!”
“……”
一位穿破夹袄,筋骨结实的年轻人解开束缚执鞭修士的幌金绳,冲到苏夜身前,意欲将他捆住。
登时有几位工匠,便欲互相配合。
苏夜召出一锭纹银,朗声道:“停!”
看到明晃晃的银子,众人皆是一怔,继而响起连片吞咽唾沫的轻声。
他们不懂侠义,却分明知晓一锭官银,可以买到多少粮米。
“我知道诸位兄弟姐妹在这拼死拼活,不为别的,就为过个好年……
在下贸然闯入,不过是来这散些碎银。”
众人瞪大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苏夜。
只见他召出大小不一的散碎银两……朝天上抛撒,仿若绽放的烟花。
较之富庶人家节庆期间燃放的焰火,有着更加夺人心魄的美感。
方才还统一对外的工匠,为了点碎银子,不惜大打出手。
“我先捡到的。”
“你放屁,分明是我先捡到。”
扯头发……甚至抡拳相向……
苏夜赶忙跳上一块石头,放声高喊:
“不要抢,每个人都能得到一两银子。若是再敢乱抢,我便不发了。”
众人捡干净掉落地面的碎银,依着苏夜指引,排队依次领钱。
“你领过一次了,自觉站到一边,不然我可就要回收方才赠予的银两了。”苏夜看着精瘦汉子,语气平静。
精瘦汉子嘴硬道:“我这是第一次领。”
苏夜凝望着他,装出收取银两的样子。
一位暴脾气的工匠,立马喝道:
“小杂碎,你莫要贪小便宜……先生若是收回银两,我们年节都去你家过。”
精瘦汉子嘴里骂骂咧咧,终究还是离开了队伍。
经过这个小插曲,众人皆知苏夜记忆力惊人,不再挑战他的底线。
依次序上前,领到了银两。
队伍末尾是方才没有参与争抢的中年汉子。
穿一身素净蓝布长袍,腰杆挺得笔直,浑不像个靠双手讨生活的匠人。
眼神里的挣扎,分明是两种情绪在交战。
不食嗟来之食的气节,与填不饱肚子的现实交锋,仍是难以分出胜负。
终于,中年汉子眼神变得坚定。
伸出长满厚茧的手。
连带着胳膊也在轻微颤抖。
苏夜用手握住银两,好奇问道:
“陌生人分发银两……这么好的事,为何你却犹豫再三?”
中年汉子有点窘迫地收回颤抖不止的手,轻声说:
“我熟读四书五经……书里的经典,无不提醒在下要保持气节。”
周围传来一片哄堂大笑。
“气节不能当饭吃。”
“既然有气节,为何还要到私炮坊来做工?”
“每天喝点西北风,他就能吃饱喝足了。”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中年汉子面红耳赤,却是没有言语。
苏夜声音盖过嘲笑声:
“冲你这份气节……我要多赏你几两银子。”
当即召出五锭纹银,一并交给了读过书的汉子。
众人脸上笑容凝固,不再有心思嘲笑读书人。
瞬息的沉默,然后爆发出了杂乱的话语。
像是千万个线头,根本理不清楚。
“我懂得修蹄之术,若是您有坐骑,我可以帮您打理。”
“我会打铁。”
“我会挑水。”
“我也读过书,不信给您念句诗……天上一大桶……”
苏夜似若不闻。
站起身,行至昏迷修士身前,右手掌心浮现一个“忘”字,贴于其印堂识海。
通过忘字诀牵引,苏夜抽出了自己进入私炮坊的信息。
转身往回走。
众人呆滞凝望背影。
潇洒声音传来:
“既然都赚到过年的钱了,还留在这里做甚?”
工匠们闻言,清空了所有可移动的物件。
唯独留下了修士工头腰间悬挂的玉葫芦。
————
苏夜回到村长杨和顺家,与他坐在炕桌边对坐下棋。
到得未时,两位腰间悬刀,身穿官服的镇妖师来到了村落。
其中一位,正是曾在微澜城街头“抓到”过苏夜的人。
看到他在此间,不由稍一愣神。
然有要事在身,并未打破默契的沉静。
“今日可有可疑之人,曾在村中出没?”
村长杨和顺道:
“只有苏先生……他把冻死在微澜城的杨老头送回了村子,然后就一直与我在这里聊天。”
苏夜诧异望向杨和顺。
他撒了个谎,帮苏夜创造出了不在场证明。
虽没机会与之交谈,观其举动,亦知其信不过城中的镇妖师。
生面孔看向苏夜,眼神如刀,朗声问道:
“你是何人?”
“在下苏无名,普陀城人氏。”
生面孔右手灵气萦绕,变成通透的淡金色。
曾收过苏夜银两的镇妖师,轻握住生面孔抬起的手腕,附耳低言道:
“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年轻人……昨儿去胭脂楼潇洒,可以说就是他请的客。”
生面孔闻言,冷峻消退,嘴角上扬道: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险些错伤了自家人。”
接着看向杨和顺,“村长,若是看到有可疑人出没,定要向镇妖司举报。”
杨和顺问道:“出什么事了?”
“有人袭击私炮坊,抢走了大批货物。”生面孔道,“其中一部分被监守自盗的工匠偷走,余下的不知去向。”
杨和顺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你们打算如何处置那些工匠?”
“犯错的人太多,又到了年关,”收过银两的镇妖师回道,“把偷走的东西清缴回来,也就作罢了……毕竟他们不是元凶,没必要自找麻烦。”
语音落下时,眼含深意地看了苏夜一眼。
生面孔道:“我们兄弟二人还得去别处搜查,就此别过。”
“再会。”
杨和顺目送两位镇妖师离去,蹑足跑回屋,轻声关上房门。
“苏先生,你去了私炮坊?”
苏夜默然点头。
“你胆子还真大。”杨和顺有些担心,“私炮坊的老板可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跟他作对,不是自找没趣吗?”
“杨老汉的死,与这些人脱不开关系。”
“那也不能干这种铤而走险的事呀!”杨和顺欣赏好心人苏夜,不希望他落得个悲惨结局。
苏夜微笑道:
“不妨事……我苏无名爱好打抱不平。
既然知道了杨老汉身死的内情,便不能坐视不理。”
本名在大乾,已有些许知名度。
故此假称无名。
省却诸多麻烦。
“唉……”杨和顺叹息一声,点燃了烟袋锅,“微澜城就是缺少你这种有气节的镇妖师,才会沦落至此。”
苏夜趁机问道:
“刺史大人不管吗?”
“不说也罢。”身为一村之长,杨和顺不敢妄议一方大员。
“微澜城纳粮,相较附近城池如何?”
“百姓给官府八成,自留两成,”杨和顺吐出的烟圈,在头顶凝结成了愁,“若是逢上风不调,雨不顺的年份,粮仓里连半升米都没有……”
“大乾每年都会下发救济粮,还会在荒年减免赋税。难道你们从来没有得到过救济粮吗?”苏夜身在桃花村,得过大乾官府分发的粮米。
虽是质量粗糙,却能填饱肚子。
“还有这一说?”杨和顺叼着玉嘴,满眼惊愕地望向苏夜。
苏夜心中暗道:“郑天道这老东西,一直在搜刮民脂民膏。”
私炮坊工匠对银钱的渴望……杨振兴老汉在风雪欲来的傍晚去城中卖柴……尽皆有了合理解释。
白花花的银两,落进父母官的私囊。
一方百姓,却只能为一口饱饭而努力营生。
如何不叫人火大?
可若只有这些肮脏事,尽可以捅到云京,请人皇派钦差调查。
贪得无厌的郑天道,定还有其它罪孽。
苏夜已经埋好钓饵,静等大鱼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