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音贯耳。
你怎么还不去死?!
这句话久久环绕在裴锦身边,像是道士收妖,念出的咒语,不绝于耳。
她站不稳,脚步踉跄,连连后退,最后跌坐在地上,眼神直勾勾盯着魏氏的嘴唇。
她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她的亲生母亲能说出这样的话?
脑海里又急速闪过这些年魏氏对她的好。
她在裴矩手下,总是受伤,总是睡不着,吃不好,身形消瘦。
是母亲来看她,让她多吃一点,还给了她一方自己绣的帕子。
裴锦那时候觉得,全世界没有比母亲更好的人了。
她当天晚上就开始吃饭,让裴矩没事不要让母亲来院子里看她。
她不想和爱自己人,在最不堪的地方见面,拥抱。
裴锦觉得自己听错了。
她肯定是这几天愁过头了,所以听错了。
肯定是刚刚母亲说,让她救裴矩,她心里不舒服,所以听岔了,一定是……
裴锦从腰封深处取出一方泛黄的帕子,看得出来,主人很喜欢这帕子,总是带在身边。
裴锦扬起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五官皱在一起,眼泪糊了一脸,睫毛也打结搅在一起。
只有嘴角是往上的,带着笑容的。
她声音发抖,问:“母亲,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您再说一遍吧。”
她说完,又双手捧着帕子,“您看,这是您送我的帕子,我一直贴身带着……”
“恶心!”魏氏伸手打掉,脸上带着嫌恶。
裴锦确定了,这次她没听错。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方才说认不清母亲,不过是气话,都是母亲生的,难免割舍不下。
但是……
魏氏盯着帕子,忽然笑起来,“你很喜欢这帕子?”
裴锦眼神锐利,不说话,直视她的双眸,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这帕子,不是我给你的,我从来不绣帕子。”魏氏杀人诛心,“这帕子,是你哥哥送给你的定情信物!”
裴锦闭眼。
难怪啊……
难怪那一晚,裴矩趴在她身上,问她是不是很喜欢帕子。
她当时害怕裴矩把帕子扔掉,说喜欢,然后全力讨好他,求他不要拿走她的帕子。
那一晚裴矩的笑声还在耳边。
魏氏不放过她,“我从你第一次勾引你哥哥后,就当你死了,怎么可能来看你!
“不过是因为你哥哥怕你不想活了,求到我面前,答应了联姻,我才来看你的。”
裴锦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了。
她昏暗混乱无序的人生中,唯一一点光亮,被执灯人亲手掐灭了。
裴锦自嘲笑:“我从来没有勾引人,是你儿子,强迫我的。
“我曾以为,你是不得已,你做出各种让步,甚至规劝我,都是因为想让我活着。
“只是因为,你是个女人,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出此下策。
“原来,你也是我的仇人之一。
“你放心,我不会救裴矩,我只会杀了他,让他死!”
魏氏脸上的平静破碎了些,却还能撑得住,“你不救你哥哥,难道其他人不会救?”
裴锦睁开眼,双手撑在地上爬起来,袖中划下一柄尖刀,“不会。”
她逃回来,是想救魏氏。
她一直觉得魏氏和她一样,都是受害人。
既然不是,那就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她走到魏氏身前,忽然伸手,结结实实把魏氏抱在怀里,“去死!”
魏氏睁大眼睛,下一瞬,尖刀入腹。
裴锦拔出刀,又插了数十刀进去。
直到魏氏断气,她才松开,瘫倒在一旁。
一声接一声笑在祠堂盘旋,早知如此,杀什么治水的,她就应该直接把杂碎全部杀了!
“小姐!熙宁郡主来信……信……”婢女九鱼站在祠堂门口,双腿一软,跪在高高的门槛上,痛也不敢发声,忍着泪水往里面趴,“小姐……小姐!”
裴锦转头,气若游丝:“还活着。”
九鱼哇一声哭出来,抱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姐!小姐!”
“九鱼不怕,我们就要自由了。”裴锦想死的心淡了些,九鱼陪她走了这么些年,她一定要把九鱼安置好再去死。
孟晚岁就是那个不错的选择。
她身边有个蠢兮兮的萧鸢,九鱼跟着她不会受苦。
她爬起来,“走,我们去跟她们谈条件。”
九鱼着急把信件翻出来,“小姐,您不看吗?”
裴锦伸手拿过来,粗粗扫了两眼,刚刚收住的眼泪就下来了。
孟晚岁的字和她的人不一样,为人雷厉风行,可写的一手蝇头小楷圆润可爱。
——勿急,我来为你主持公道,切莫自己动手。
裴锦捂眼,笑起来,“九鱼,你有好日子了!”
“小姐,你别吓我啊!”九鱼抱着她胳膊哭。
裴锦摸她脑袋,“别怕,熙宁郡主面冷心热,身边有一堆傻子,你就跟着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九鱼听着她像是马上要下黄泉的遗言,着急拽住她袖子。
裴锦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心,我暂时不死,我还没有杀了裴矩。”
九鱼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急得直跺脚。
她们两刚准备出府,就听到下人通传,“熙宁郡主在城外,小姐,怎么办?她手里绑着公子!”
裴锦勾唇,“我出去见。”
跟来的宗亲族人,和与裴家交好的将领都感叹裴锦对裴矩的心,这么危险,竟然还愿意孤身出城。
以至于所有人都忽略了裴锦身上的血腥气,和大片血污。
没有人反对,裴锦带着九鱼出城,看到了孟晚岁。
孟晚岁坐在马车旁的茶棚里,慢条斯理喝茶,身边是禁卫军巡逻。
孟晚岁上下打量她,“瘦了。”
裴锦看着她手边绑着的裴矩,“哥哥,你看看我身上的血,你猜猜,这是谁的?”
裴矩脸色白得不能看,他咬紧牙关,“锦儿,你快救我出去,我会与你成亲。”
裴锦自顾自抽出袖子带血的尖刀。
吓得周围侍卫都拔出了刀。
孟晚岁抬手,“无妨。”
南鹄站到孟晚岁身边,侍卫才把刀收起来。
裴锦恍若未闻,把刀抵在裴矩心口,身体又开始发抖。
她问,“帕子,是不是你送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