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办公室。
傅珂脑门缠纱布,正给傅川江打电话。
她头回被这样欺负,还是众目睽睽下,快疯了,也快炸了,头嗡嗡响,尖叫着嚷着让傅川江快来学校。
林遇青靠墙站,办公室外全是看热闹的同学。
“看什么看一个个!给我滚去上课!”
教导主任地中海轰走围观学生,教尺戳着林遇青就指过来:“林遇青!你成绩挺好的啊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你看看!把人女生打成什么样?!”
徐婉秋踩着高跟鞋快步进来,往两人身上扫了眼,而后到林遇青面前,厉声:“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地中海抢着道:“还能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看着她把傅珂拽进厕所,把人脑袋都打出血了!我进去的时候她还压着人不肯撒手呢!”
“主任。”
老徐看起来也烦躁极了,皱眉,“林遇青是我班上的,这事跟我有关,我必须搞清楚前因后果才能知道该怎么处理。”
说着,她走上前,认真问:“说清楚,你为什么打她?”
“因为她欠打。”林遇青淡声。
地中海瞬间被点燃,一声“呦嘿”扬起声调,又被老徐怒气冲冲的一声“林遇青!”打断。
“现在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老徐厉声。
徐婉秋的确是一个严肃古板、让人望而生畏的老师。
但抛开这些,她确实也是个负责认真、真心为学生的好老师。
林遇青知道自己该感恩,徐婉秋并没有听信那些流言,更没有顾及傅川江和傅珂的关系草率定论,还愿意听她一句解释。
但她没有证据。
她打傅珂就是一时脑热,逞一时之气。
哪怕老徐愿意相信她的话,那傅川江来了呢?老徐要怎么去应付傅川江呢?
她知道傅川江是个多伪善的人。
她亲眼见识,那个曾经试图帮助她的记者最终被迫离职。
如果,傅江川用同样的手段对老徐呢?
他是学校资方之一,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林遇青抿唇,不吭声。
老徐简直被她倔得要气死,正要说话,虞葵忽然从外面冲进来。
“青青!”她举着手机,“电话!”
地中海食指指过去:“你还敢当我面玩手机!”
虞葵顾不得什么了,直接推开地中海,将手机怼到林遇青耳边。
办公室很吵,真的特别吵。
傅珂的尖叫哭声,地中海的骂声,老师们和窗外同学的议论声。
而她就在那么嘈杂的环境中,听到了手机里梁树生的声音,让她一瞬间心静。
“林遇青。”他声音很平淡,“开机,给你发了点东西。”
林遇青垂在身侧的指尖蜷缩了下。
“别怕。”
他还在笑,笑意淡淡却抚平她此刻的焦躁,轻描淡写,“天塌不了。”
……
林遇青将手机还给虞葵,而后拿出自己手机。
地中海“嘿”一声,劈手要去夺:“林遇青你也敢当我面儿玩手机!”
这回被老徐挡回去:“主任!这事我给你兜底,就算董事追责下来也追不到你头上!”
虞葵早看地中海不爽,啪啪鼓掌:“太帅了老徐!”
林遇青因为那些骚扰短信一早就关机了。
这会儿开机,又一堆骚扰短信冒出来,其中夹杂一条梁树生的未接来电,大概是没打通她电话才打给虞葵。
除此之外,还有两条短信。
一张照片,上面一串没有规律的数字。
第二条——「梁树生:贴吧那人的IP地址。」
林遇青垂眼看着,眉心跳了下,背渐渐直了。
“老徐。”
林遇青看着她眼睛,“我要报警。”
“什么?”
她沉声,重复:“我要报警。”
风透过窗吹进来。
林遇青心狂跳。
地中海被她这话弄得愣住了。
整个办公室都安静许久。
“你报什么警!?”地中海回过神,“现在是你把人打出血了,有没有脑震荡都得一会儿去医院检查了才知道,你现在报警是想自首还是怎样啊?!”
老徐静静看着林遇青,半晌才说出一句:“林遇青,你不小了,要知道自己的选择都要承担对应的后果。”
“我知道。”
“确定了?”
“嗯。”
又过几秒,老徐松口:“行。”
地中海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徐老师?事关学校的声誉,还报警?!你就这么纵容她把事情闹大?”
“我只知道,这事也关系我学生的声誉。”
老徐很少上网,但这两天学校贴吧里的东西发酵得太快,想不知道都难,“主任,如果学校连孩子们的声誉都不能保护,学校谈何声誉?”
-
那条帖子确实出自傅珂,甚至还是在家发的,连了WIFI,固定IP地址,一点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2012年,IP地址还不为人所熟知。
林遇青没想到,还可以用这样的方式自证。
甚至出乎意料的,警察轻而易举就查出对应的手机号以及身份信息。
老徐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信息,仍不敢相信。她原以为打架是因为傅珂说了些辱骂性质的话,怎么也想不到,贴吧上的爆料人就是她。
所有一切栽赃陷害的源头,都来自她。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傅珂到了警局,听到那些话才终于感到害怕,一边摇头一边哭,忽然用力指向林遇青,“是她!”
林遇青侧头。
“是她自导自演想陷害我!我们住一起,肯定是她连了WIFI发的那些,所以IP地址才会是我家!”
老徐斥道:“傅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林遇青直直看着她,眼底冷意。
而后她起身上前,抬手就朝傅珂扇了一巴掌。
傅珂尖叫着捂脸摔在地上。
警察拍桌:“干嘛呢,注意点啊!”
林遇青一只胳膊被老徐拽住,她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傅珂:“现在可是在警局,你说什么警察都听着,造谣之前想清楚。”
傅川江在这时赶到警局。
傅珂立马抓住傅川江胳膊:“爸,真的不是我……”
其实傅川江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她、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安抚地拍拍傅珂肩膀:“没事的,别怕。”
等了解完事情经过,傅川江终于明白这事情严重性。
如果林遇青坚持不松口,傅珂已经成年,这件事是可以立案的。
警察说:“你们双方父母商量协商一下,这件事怎么解决。”
“这两个孩子都是我家的,这事赖我,我没处理好她们俩关系,最近闹不愉快了。”傅川江递过去两支烟,“我来协商,辛苦你们。”
没想到还是一家的。
警察摆摆手让他去吧,他们处理这种案件多了,大多最后都是私了,多半也不会得到多严重的处罚。
……
林遇青看着缩在墙角的傅珂。
半晌,说:“我要她当面认认真真给我道歉,再在网上解释清楚所有前因后果,包括她所做的一切,从今以后不准再招惹我。”
傅珂现在有人撑腰,瞪着她:“你想都别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你道歉!”
“行了。”
傅川江打断,点了支烟,“遇青,我们聊聊。”
林遇青停顿,看老徐一眼,而后和傅川江走到一旁。
周遭没人,他那点伪善就完全卸下。
他吞云吐雾,烦躁至极:“遇青,这件事如果继续追责下去一定是两败俱伤,你动手打人,你以为你就可以完全摘出去吗?”
“那就两败俱伤呗。”
林遇青笑了下,“她这都构不成轻微伤,我还是未成年,而她成年,构成造谣诽谤罪了,你大可以看看最后到底是怎么个两败俱伤法儿。”
傅川江静静看了她很久。
像是在思考她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长大,敢这么和他叫板。
他戴一副金丝框眼镜,透过镜片折射出叫人胆寒的光。
然后他直起背,扶了下镜腿,换了个气定神闲的姿势靠在墙上,目光淡淡落在林遇青身上,带着笑意。
笑她的胆大和天真。
林遇青腿渐渐发麻。
她对傅川江这个目光太熟悉了,当初她说她要去报警时他就是这个表情。
坏透了。
狂妄自大,视她为蝼蚁。
“遇青。”他抬手搭在林遇青肩头。
她想甩开,可他极为用力,属于男性的压迫感铺天盖地下来。
傅川江低下颈,凑到她耳边低语:“你妈妈的墓地每年都要付高昂的管理费,如果我不打算出这笔钱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林遇青攥紧拳头,身体不受控地发抖,瞪着傅川江。
他怎么、怎么能用这个来威胁她!
他却在林遇青愤怒到通红的双眼中得到放松,双手一摊:“我知道,未来你当然也有能力赚钱付管理费,那这几年呢?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果不能及时续上你有没有想过会怎么样?遇青,你应该不想让你妈妈过世后也不得安宁吧。”
他声音很轻,像贴心的安慰,游刃有余地把控她的心理。
林遇青恨透了,愤怒到极点,眼睛快要红到滴血,可她最终还是松开拳头,浑身脱力。
她低下头,咬着牙说:“我不会再追究傅珂的责任,叔。”
-
夏末的风已经有了秋天的味道,树叶尖泛起黄。
林遇青坐在车后座,车窗全部拉下,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张牙舞爪,她看着飞快掠过的窗景流泪,眼泪模糊视线。
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林遇青没再继续坚持什么,也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警局。
回到那个所谓的“家”。
林遇青进卧室倒头就睡。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天色大暗。
林遇青从床上坐起来,觉得有些凉,扯过薄被盖在腿上,而后拿起手机。
除了那堆垃圾短信,还有很多是身边好友发来的,虞葵打了好几通电话。
她静音了,没听见,此刻也没心情回过去。
林遇青冲了澡,换了身衣服,推门之际,脚步一顿。
抬眼。
傅川江就站在她卧室前,维持一个准备敲门的动作。
看到她,傅川江笑了下,神色自如地对她说:“醒了,吃晚饭了。”
他怎么可以当作刚才那些都不存在。
林遇青喉咙疼,摇头。
“吃点吧,别把胃饿坏了。”
傅川江手扶在她肩膀上,见她没反应又继续下移,控住她的腰。
“遇青,叔跟你道歉,刚才叔不该说那些话刺激你,以后我也会管好珂珂,不会让她再这么欺负你。”
屋内昏暗安静,他的声音格外轻柔,一只手却牢牢控在她腰上。
林遇青已经筋疲力尽。
这些天她精神高度紧张,刚才那几个小时甚至不能叫作睡觉,更像昏厥。
她真的已经没有力气再反抗了。
她被那些在她头顶的权势、阴霾、黑暗笼罩,被压制着动弹不得。
直到傅川江攥着她手腕,带着她手一点点往下滑。
隔着裤子布料触及到什么时,林遇青才猛的激灵一下,清醒过来。
以要燃烧尽自己的姿态作最后的爆发。
她胡乱挣扎,拳头砸在傅川江身上,抓到什么都往他身上砸,尖叫嘶吼。
哭着冲他喊,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杀了你!
最后她用仅存的力气用力推倒傅川江,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冲进电梯。
心脏狂跳。
食指不停戳关门键。
门一点点合上。
电梯往下。
终于——
林遇青闭上眼,人一点点滑坐在地,开始大喘气。
梁树生的电话是这时候打来的。
铃声唱着——“如果我冲出黑幕笼罩的天空,就别想再捆绑我的自由……”
她手在抖,接通。
“喂。”呼吸凌乱。
“林遇青。”他声线四平八稳。
林遇青在这一声中,脑海浮现出那天操场他在她前面跑步的样子。
蓝白校服,风描绘出他身形,松散的黑发跳跃。
漫天落日,朝着光向前跑的少年。
让她无端想起一句话——
少年不惧平地低谷,偏要壮志破青云。
心跳渐渐缓了。
呼吸平复。
林遇青手撑着墙慢慢站起来。
轻声:“嗯。”
“下楼。”
梁树生的声音依旧带着那股别样的劲儿,轻狂,散漫,带着淡淡的笑意和张扬,一字一字慢慢说,“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