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哑然失笑,觉得陆鸢能交到祝宁这个朋友真好啊,在她有限的人生体验里,祝宁绝对是少数真心的。
欠了人情会还,答应人的事儿会做到,是祝宁的脾气。
但也希望陆鸢能坚持到祝宁解开囚笼的那一天,不过裴书眼神暗了暗,大小姐自己什么想法呢?
祝宁的想法太乐观,觉得大小姐肯定想要自由。
但裴书不那么想,陆鸢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被裹挟着向前走,陆鸢如果真有那么高的价值,已经是新人类的母亲,她做出什么举动也不意外。
说不定会站在祝宁对立面。
裴书下意识看向祝宁,她自从出墙之后脸就没怎么干净过,不知道蹭到什么东西,黑色粘液包裹着她半截脖子,她叼着愈合剂的瓶子,眼神都饿灰暗了,整个人懒懒的。
但祝宁好像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陆鸢什么想法她都无所谓。
f1祝宁察觉到他的视线,“你还想问什么?
裴书觉得自己像是挑拨离间的小人,有点太阴暗了,问:“如果陆鸢了解真相,知道前因后果,知道需要付出的代价,选择主动承担人类的命运呢?”
不能否认有这种可能,如果这是神国的计划,已经进行了这么多年,到了陆鸢这一代开始成型,距离成功只剩下最后一步。
她为了人类的未来,愿意牺牲自我,自愿走向神坛,如同神话中书写的,把每一片血肉都奉献给芸芸众生,那样祝宁怎么办?
“很厉害。”祝宁由衷感叹。
如果真是这样,陆鸢会开启新纪元,祝宁扪心自问,换位思考,祝宁在陆鸢的位置上,她做不到这一点,牺牲自己换取其他人的幸福,这太高尚了。
但也太无趣了。
人类的命运开始消亡,种族面临繁衍时,突然说为了人类伟大未来,必须冠冕堂皇地剥削女人的子宫了,连块儿遮羞布都不拉一下,歌颂她们是救世主了,祝宁无法接受。
陆鸢从来没为自己活过,祝宁希望她自私一点,不要那样伟大。
不过所谓拯救公主可能是祝宁自作多情,她没有资格干涉陆鸢的选择,只要这是陆鸢独立自主做出的决定,没有任何强迫,她自愿牺牲,那祝宁不能干涉。
祝宁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我会尊重她。”
如果是那样,祝宁祝福陆鸢走得越来越远,但不会介入也不会帮忙。
不过,祝宁跟陆鸢会成为对立面,因为祝宁只想毁灭,并不想拯救。
陆鸢将会成为神国的代表人物,而祝宁在神国眼里的身份是恶魔。
裴书没有问题了,他并不知道陆鸢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正如他跟祝宁说过的,大小姐非常复杂。
她不是任人摆布的玩偶,还有陆家人一脉相承的疯狂,做出什么都有可能。
那一天马上就要到来了,只要祝宁穿越极北之地。
祝宁又掰了两瓶愈合剂,一瓶递给裴书,裴书问:“这是不是有点奢侈?
J祝宁:“这东西挺多,我们要是被困这儿一辈子应该不会被饿死。”
裴书:“你别开玩笑了。”
在一堆白骨堆里过完下半辈子,想想挺可怕的。
裴书问:“晓风她们什么时候醒?”
祝宁摇了下头,“白澄好像进入应激状态,用白骨把自己包圆了,晓风估计被她勒得醒不过来,等白澄醒了再说。”
祝宁举起愈合剂,说:“干杯?
J裴书都想笑,祝宁这什么豁达的人生态度,世界毁灭她喝愈合剂。
裴书习惯她中二病,不过讲道理挺有用,能让气氛瞬间放松,好像来这儿喝酒的。
裴书问:“我们下一站去极北之地?”
祝宁仰头喝愈合剂,“大概多远?
**裴书:“我猜很近了。”
“你猜?”
裴书:“我真不知道这是哪儿。”
他有一段路没参与,全程昏迷,脑子里没什么概念,不过如果真是乌托邦地下,那只要走到有积雪的地方就接近了。
前提是他们能安全出去。
“对了,”祝宁突然想起来,她当时就想问,好不容易裴书醒了,“你心脏怎么回事儿?
乃裴书脑子转不快,问:“什么?
J祝宁打开空白卡牌,当时剩下的绷带随手裹了下,现在祝宁传家宝一样把绷带一层层解开,露出一块儿黑色的碎片。
跟在丧尸之城找到的系统外壳很像,一看就是同一种东西。
祝宁每次看到都觉得很神奇,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原材料,早就知道自己是人造物,但看到材料碎片的反应还是不一样,祝宁说:“你心里挖出来的。”
裴书皱了下眉,久久凝视着黑色碎片,低声问:“你确定?”
他抬起头,看着祝宁的眼睛,一字一顿问:“确定是我身上的?
**祝宁也愣了,裴书竟然没见过,问:“你不知道?
y裴书摸向胸口,他仿佛是在感受准确的心脏跳动,祝宁注意到他的手在抖,他想把绷带解开。
裴书没有向祝宁求助,所以她也没帮忙,裴书单手有些费劲儿,过了会儿,他指尖迸发出一阵微弱的火光,火焰从胸口蔓延,将绷带烧裂。
碎绷带和灰烬簌簌落下,露出一块儿铁板,白澄怕绷带被烧毁,所以用铁板垫了下,现在绷带松懈,铁板跌到大腿上,呈现在眼前的是古铜色的肌肤,还有可怕的洞口。
已经过去两天多了,也注射过愈合剂,包括这次祝宁也给裴书喂了,但那里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
火山岩石般的心脏收缩,祝宁亲自挖的,再加上四周环境黑暗,裴书心脏的火光会更显眼,祝宁一眼就看到了位于侧后方的口子,竟然还在冒火红的岩浆。
岩浆流速比之前慢了很多,掉落在胸腔之后消失不见,大概重新进入循环,裴书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岩浆。
心脏上肉眼可见是一道没有愈合的伤口,仿佛终身无法痊愈。
裴书的脸色被衬托得很灰败,祝宁只能想到这个形容词,仿佛在看到黑色碎片的瞬间,这位调查员就已经死了。
他不久前还在跟祝宁轻松地喝愈合剂聊天,现在就像个死人。
裴书原本手心里托着一簇火苗,来给诡异洞穴里照明,现在火苗逐渐熄灭,因此心脏的火成了唯一的光源,比刚才昏暗很多。
祝宁的脸和裴书的脸一同淹没在黑暗中,久久没有人说话,周围只有心脏收缩的轻微跳动声。
裴书的反应证实了祝宁的猜想。
空中门时裴书负责点火引爆,他一个火系异能,点火前一定会确定周围到底有什么东西,如果真的有黑色碎片之类的异常物品,他会谨慎点火,免得影响计划。
就算点火了,现在苏醒不会不记得,他看到黑色碎片的表情很震惊,好像这辈子第一次见到。
所以这东西不是来自空中门,大概率来自极北之地。
裴书唯一缺失的那段记忆,就是跟极北之地相关的,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的联邦。
裴书身体发抖,想要克制自己的反应,但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队长易灵鹤的脸,“走吧。”
背景是一片纯白,可能有雪花可能没有,易灵鹤没戴头盔,露出一个极其悲伤的表情,走吧,离开这儿。
裴书仿佛霎时间灵魂出窍,周围环境旋转,已经身处极北之地,他感受到刺骨的冷意,让他忍不住打个哆嗦。
裴书的脸色越发惨白,连嘴唇都发白了,手指颤抖,眼神空洞,陷入到某种回忆里无法自拔。
他发病了。
祝宁立即意识到这一点,不再管什么碎片的来历,眼疾手快收紧了意识的丝线,红色丝线陡然抽紧,祝宁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压制在地上。
红线压住舌头,祝宁将他两手反剪,裴书现在重伤,挣扎幅度有限,她没费什么功夫,膝盖压着他后腰,碍于胸口的伤不敢下死手,感受他在自己身下浑身紧绷。
裴书的脸被碎发遮挡,头发丝开始冒出细碎的火光,随着呼吸忽明忽灭的,像是黑暗中马上就要燃尽的篝火。
他浑身都是汗,摸上去**的,很奇怪,超高温和汗竟然能在一个人身上出现,好像火焰是有所选择的,不会烧穿裴书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
裴书的额头抵在地上,那块儿地皮都是白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躺在哪具尸体上呼吸。
黑暗中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过了会儿竟然传来其他声音,类似于小兽的呜咽。
祝宁愣了下,她看不清裴书的表情,只能看见一点火星子,好像零零散散的火可以组成他这个人一样。
裴书感觉自己很可怜,他无法形容自己怎么了,事情是一时间发生的,如同雪崩一样迅速,情绪崩塌,连缓冲余地都没有,让他想立即死亡。
他排斥祝宁在他身后,想怒吼让祝宁滚开,不要看他,甚至想象祝宁怎么看待自己,会说他软弱无能,会嘲笑他的不可受控,或者会觉得他可怜,会同情心泛滥。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绕过来,祝宁的手摸向他的眼睛,手心接触的地方是一片水渍,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可能两者都有。
裴书第一反应是躲开,没有人会喜欢当着别人的面哭,但祝宁压制着他,导致他无处可躲。
祝宁五指并拢,掌心温暖而干燥,捂住了他的双眼,世界变得更加昏暗,他湿润的睫毛抖了抖,竟然没有再继续挣扎,任凭祝宁捂住他,好像认清了命运,在窒息的世界里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呼吸的角落。
眼泪顺着祝宁的指缝流过下颌,掉落在白骨上,裴书很克制,尽量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只有错乱的呼吸能够证明他在哭。
祝宁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并不安慰也不询问,只是保持一个姿势,等待他的情绪静静过去。
白澄和林晓风没有醒来,被困在白骨之中像是个艺术品装置,这让裴书的戒备心低了点。
他的背脊忍不住弯曲,想将自己蜷缩起来,过了很久,他感觉那一阵正在慢慢过去,汹涌的潮水开始退潮。
裴书脸有点发麻,过于强烈的情绪波动让他很难找准思维,他深呼吸两口,突然说:“极北之地。”
他是最忠诚的士兵,墙外调查员的培训方式再次生效,不论什么时候,第一原则要立即汇报信息。
信息,这个世界第一重要的是信息,只有信息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觉得祝宁想要听到回答,想要听那些真正有用的东西,不是过来听他哭的,她没义务安抚自己的情绪,就像自己之前的长官一样,所以他压抑住哭声,千方百计把情报整理出来。
那东西来自极北之地。
祝宁嗯了一声,说:“我知道的。”
裴书觉得不够,好像一条狗叼回去的东西是主人已经有的物品,让对方感到很失望,他想证明自己有价值,不是报废品,自残一样强行回忆极北之地。
易灵鹤的脸和黑色物质同时浮现,像是两层图层交替,不断闪烁。
“走吧。”队长的嘴唇开合,裴书的视线落在她的口型上,无数次分析,那天她说的真的是这两个字吗?
那真的不是幻觉吗?
“那天”裴书声音沙哑:“队长”
祝宁打断他:“别说了。”
裴书有惯性,还想继续:“她让我**祝宁:“我不想听。”
裴书的声音乖乖停止,祝宁换了个比较柔和的语气,说:“不用说出来。”
祝宁感觉得到裴书的睫毛在颤抖,手心更加湿,安抚道:“这位优秀的向导,你该休息了。”
祝宁醒来之前是裴书在“站岗”,他拿着一把枪守在三位昏迷的队友身边,其实没人醒来,但他依然点着一簇火苗,想让第一位醒来的队友可以看见火。
因为火光可以引导昏迷的人苏醒,祝宁就是看到火光醒来的。
是她的错,她不该贸然跟裴书聊起那块儿碎片,她应该选择一个更恰当的时机,起码不应该在裴书身体和精神都很脆弱的时候。@祝宁轻声说:“你很累了,睡觉。”
裴书听从命令闭上眼,把脸埋在祝宁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