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莫斯与近侍诺亚一回到人界就在南区别墅上下楼一通慌乱紧张的寻找。
刚进客厅,他们都看见卡蕾忒从黑暗神殿穿出的神职礼裙正歪歪扭扭躺在实木的地板上。
手机、个人物品全都维持着他和卡蕾忒离开人界那时的原貌,这只能说明她换了人类衣服以后什么东西都没带就急冲冲地跑了。
德莫斯登时心乱如麻,一楼每个房间找遍,幽怨地沉叹后又一刻不休地跑上了二楼。
进入起居卧室,他坐到床沿没精打采,凝望着软床另半侧卡蕾忒躺卧的位置。
那边,整洁的床单中央有一处微微的凹痕。
德莫斯伸手过去,用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个凹陷之处。
似是摩擦带起了点点微弱的热度,使得那个凹痕的地方缓缓挥释出淡淡的清香,那是卡蕾忒身体的余香。
卡蕾忒——
德莫斯心中黯然,默默唤着她的名字。伤情再次萌发,他感觉鼻翼中酸痛无比。
疲乏的塌下身躯,德莫斯将忧伤的脸庞转向空空的那一半睡床。合上眼帘,坚实的双臂往虚空中捞去,他将留有卡蕾忒身体香气的寂寞空气抱入怀中。
德莫斯幻想着此刻正拥着她美丽玲珑的身体,心情不知不觉间转得更为凄凉。
……
好久以后,别墅区已经完全被夜晚的颜色笼罩时,德莫斯才起床退出他的卧室。
从楼梯上移步朝一楼走下去,距离那里还有最后几节楼梯时德莫斯停住脚步,弯腰坐在一节台阶上,神色俱疲。
近侍诺亚寸步不离守在客厅里,见主人出了卧室连忙迎上去,正姿立在楼梯口的拐角。
可是主人没走几步就疲惫不堪地坐在楼梯上沉头不语,诺亚当即内心慌乱,紧迈两步面向楼梯口,朝德莫斯弯曲单膝跪拜。
“王,是属下办事不利,才生出这场祸乱。诺亚请王责罚!”
德莫斯强撑力气抬头看了眼诺亚诚惶诚恐的模样,气力衰竭地对他说道:
“起来吧,今天的事怨不得你。卡利早有筹谋,她想办的事,费劲心机也会达成所愿。”
诺亚顺从站起来,局促望了一眼德莫斯,试探着问:
“您……不打算找王妃回来吗?”
德莫斯没有立刻回答,一对幽暗的黑瞳仿如迷茫无底的深渊,直直望着诺亚脚下的木地板。
过了一刻,他在回忆中倾诉着:
“诺亚,还记得你们这些忠心的暗族侍从今世重生后汇聚在异次元的那时,我曾对你们发过的誓言吗?我说过,今生定会带给你们一个全新的世界……如今的我,恐怕要对你们食言了……”
诺亚正色聆听着,在未揣测出主人的实际意思时,他不敢妄然插言。
德莫斯道完,眉宇之间凝结出无尽无由的伤惆。
“我爱卡蕾忒,我会因为她悲伤而感觉悲伤,会因为她开怀大笑而放声欢笑。假如某一天她突然离开我,我更会感觉异常痛苦错乱,就像一个完整的身躯突然失去密不可分的肢体或是器官。诺亚,你明白我的苦楚、我的纠结与矛盾吗?我爱你们。可是,我也爱卡蕾忒……”
德莫斯诉完一切,胸中的沉闷感觉似乎减轻了,幽暗的眼底像是瞬间被注入了某种力量,重新燃起冉冉光辉。
自从他确认自己爱上了卡蕾忒,他就中了冥王哈迪斯的预言魔咒,艾艾挣扎在美女与王权的抉择之中,这种两难境地如同无法摆脱的噩梦,令他长久以来身心都饱尝重压和煎熬。
如今,德莫斯毅然决定放下两者中的其一。
抛却曾经的梦想,他兴许只会失落一时,为自己将暗族部众继续隐没在那个荒暗无望的次元时空中而自怨自责。
然而丢失了真爱,他便失了本心。没心的生命,又如何活在世间?
“王…”
诺亚虔诚地看着他的主人,内心澎湃,一时不该说什么。
德莫斯在很多公事上对自己的近侍自然不会隐瞒。然而如果问题涉及他个人的**,即使是为数并不多的几次,他也都是采取了独自沉默面对的方式解决了难题。
如今,他却肯与自己的侍从分享他的**,而且首次谈论的居然就是他的个人情感问题。
诺亚受宠若惊的同时,心里也有一种被主人信任的激动和自豪感觉。
“您…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他仗胆抬高视线,迎合了德莫斯的目光。
主人深远而璀亮的眸光已经不再凄迷,不再凌乱,而是添进了更多毅然坚决的笃定。
见德莫斯又朝自己这边做出浅浅点头的动作,诺亚悬空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落回了原位。
“王,无论您做出怎样的选择,诺亚都会义无反顾跟随您。其实,您对王妃的爱与决心,都让您像是再次重生那样有了全新的改变。”
德莫斯被对面那孩子的真诚话语赞得一愣,亲和的微笑着问道:
“哦?什么改变?”
“前世的您,被仇恨扭曲着心性和灵魂,面容永远被凶戾与彻寒所覆盖。然而在这一世的您遇到了王妃,您那张面具般令人畏惧的脸孔上便涌现出太多从前没有过的表情。您似乎……越来越接近一个感情细腻的人类了…一个……真正完美的男人……”
“呵呵……”
德莫斯听出近侍明贬暗褒的别样赞扬,尽管受用,还是谦城地笑着摇了摇头。
“我和卡蕾忒注定是一对失败的提坦神祗。诺亚,你一定对我们感到失望了吧?”
“王,不必担心。对于诺亚和其他侍从来说,王才是我们最重要的人!对您忠心不二的追随令我们再次转生。不管在哪里,无论条件是优是劣,只要王在,我们都会觉得心安自在。这种认可也像是王妃对王的重要,有她在的地方,才是您的真正去处。”
“嗯!你理解就好。希望其他人也能明白我的心意……”
诺亚的忠诚与真挚令德莫斯欣然安慰。
这次推心置腹的交谈,也让主仆两个原本默契的关系更加亲近了。
“王,把王妃找回来吧!那个神祗…或许可以帮到您!”
“我知道……”
德莫斯与诺亚相视一笑,英俊的面容……
一大早,德莫斯亲自赶赴雅典北郊的拜伦国际学院。
以意念波联系到人鱼王子特里同得知对方正在上课,德莫斯无奈,只好在校园里面西侧的一家学生茶餐厅中等待着。
差不多又过了两小时光景,特里同才慢悠悠从外面踱步走进来,坐到德莫斯对面的卡座皮椅上。
“我来找我老婆。”
德莫斯一见特里同便开门见山说着,既不扭捏也不回避问题,璀璨星眸闪烁的光芒随之更盛一重,仿佛落坐于自己眼前的是根救命稻草,漆黑的双目中尽燃希望的晖亮。
特里同的眸底闪过一丝精光,似笑非笑盯了德莫斯半分钟,开口反问道:
“你的老婆,跑来问我什么意思?”
“特里同!”
德莫斯抱怨地叫了一声,脸色无比烦闷。
德莫斯在特里同清秀的脸庞各处根本找不出丝毫诧然惊慌的神色之色。相反,那神色从容镇定的两眼此刻正流露出淡薄嘲讽的意味。
德莫斯相信这人鱼王子必然知道卡蕾忒的下落。而且,说不定正是他把她匿了起来。
毕竟,卡蕾忒在人界能够相信并与之有往来的神祗,也唯有他特里同了。
“卡蕾忒她……离家出走了。”
德莫斯看了特里同一眼后把视线稍稍移到别处,神色多少现出一点窘迫。
“…黑暗之神,当初你请求我做你的求婚见证人的时候,曾经发誓会令卡蕾忒幸福。”
特里同看着德莫斯的一脸衰相,眸光些微柔软了些。
他并不想对面前的男人做过多的责备,只是想利用这个适当的机会再次提醒他。
德莫斯也从特里同话中也听出门道。
特里同肯定知道卡蕾忒的下落,而且从他对自己说话不算太客气的口吻德莫斯可以判断,卡蕾忒如今的状态非常不好。
想到这些,德莫斯将被焦灼的情绪完全填据满当的锐亮目光直直逼向了特里同,隐忍着急躁又一次问道:
“她到底在哪?告诉我!”
特里同并不急于回答德莫斯的提问,平静中,他注视着德莫斯眼神中就要暴露无遗的狂躁,似是想在对方瀚海星辰般的苍茫眸色中寻求,寻求一丝最真切的答案。
“黑暗之神,你在天涯海角时的表现难道全是装出来的?”
心有所想,特里同嘴上问得也很直白。
“……”
“那块雅典娜宝石对你还是那么重要?”
“你全都知道了?还说她不在你那里!”
德莫斯被连连直杵要害的逼问追得脸色逐渐暗下去,情绪开始有了起伏不定的波动。
他这时更加确定了自己内心中的想法,跑出别墅至今不归的卡蕾忒不仅找到了特里同,还把他当成了蓝颜,将自己所有的委屈以及和这次事件相关的一切秘密都对他和盘托出。
特里同打量着德莫斯脸上阴晴变换的神色,淡然一笑解释着:
“别误会,就算她不说,我也能猜出这次的事还是因为那颗宝石!当初海洋一族随海王的逝去而陨散,可是提坦同族中关于那宝石的争夺却一刻未休。你早就知道它是祸害,为何不当机立断还要拖到现在。黑暗之神,你那样做的动机,真使我不得不再次怀疑……”
“行了吧!别人不信我,你也不信我——”
德莫斯全脸写满百口莫辩的委屈和懊恼,愤然截断特里同讲话。
焦躁中,他的十根手指插进头顶黑发中奋力挠了几挠,又在上衣的里外口袋中一阵乱摸乱寻。
“喂,有香烟吗?给一根!”
翻找无果,德莫斯干脆朝特里同伸出一只手,脸色阴暗。
“开什么玩笑,我是学生。何况这里也是禁烟区!”
特里同盯着像只没头苍蝇的德莫斯无奈耸耸肩膀。
没想到卡蕾忒不在,眼前那个桀骜冷酷的神祗竟会陷入手足无措、阵脚大乱的境地。
“黑暗之身,你应该明白那颗宝石非常危险。它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样,外表诱惑,带给人们的却是毁灭的灾祸……”
特里同直视方桌对面的德莫斯,酒红双眸放出剪水之光,凌利之势令德莫斯无遮无挡,只得乖乖被那对眸光锁定,如困兽一般在狱囚里作着痛苦无力的挣扎。
“从和她订婚的那天开始,无论神族还是人界,你就是被所有男性羡慕的对象。你更该好好对待卡蕾忒,千万……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德莫斯暗暗吃了一大惊。
他分明从特里同英气饱满的神态中捕获到丝丝缕缕搵忿难宁的气息。而在这气息当中,他竟可以轻易嗅出钻鼻的酸涩气味。
无可否认,特里同对卡蕾忒持有特殊的好感。在天涯海角的时候,他自己也向德莫斯坦率表露过对她的感情。
一想到那些,德莫斯脸上的表情或多或少变得极不自然。
可是,以自己二十七岁的人类年纪,也犯不上吃一个十六岁中学生的飞醋。
为尽快摆脱这种窘态,德莫斯的喉咙里面滚出两声“咳咳”的响音。清了清嗓子,才正色向对方回道:
“特里同,你应该明白,卡蕾忒现在是我的妻子。”
“我当然知道,可是……”
特里同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两道纤眉之间折出一道浅沟。
“在天涯海角,为了卡蕾忒能够拥有切实的幸福,我为她修复受创的元灵并将她托付给你。倘若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一样可以将她从你身边夺走!”
特里同嘴上斩钉截铁回应德莫斯的同时,脑中却在回忆着那个在摇曳的青枫校树之中孤独伤感的倩影。
无法忘却的记忆中,永远是卡蕾忒戚戚忧愁面容的大写定格。
那娓娓却动听的哭泣,也如一曲悠扬却震撼的旋律,冲击着特里同温和仁爱的心。
当她靠在他温软的身体前痛哭失声的时刻,那种咫尺间若即若离的微妙感觉让特里同对她浑然生出一种由怜生爱的冲动。
他恨不得永远拥住那样羸弱战栗的玲珑身躯,再不轻易放开双手。
“天哪!算我求你,别在这节骨眼上添乱了行吗!”
德莫斯看着特里同一脸沉陷的神色,不觉怨愤地皱皱眉,更为无奈。
“我不是添乱!不信的话,你大可以试试。”
看到德莫斯急得快要抓耳挠腮,特里同舒展两眉,浅红分明的嘴唇轻轻勾起,谈笑间溢出一丝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