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的高台和上一次的一模一样,甚至比之前还要脆弱。蓝枳估计这个抠门的襄南王压根就没更换。
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迈向最高处。
蓝枳走得不紧不慢,下面有人开始催促。
“走快点啊!”
“这么慢,等到天黑也上不去!”
“怎么叫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来啊。”
那些声音被蓝枳尽数抛在脑后,她浑不在意。
采女族人却深深地埋着头。如今他们是罪人的身份,蓝枳族长之前又说了,她不能确保仪式会成功。
如果失败,他们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蓝橘被两个采女族人钳制,他们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不让她挣脱。
她蓬头垢面,丝毫不见之前光鲜亮丽的模样,眼神死死地瞪着步步走上高台的蓝枳。
就算她的姐姐已经变成这副模样,到最后,能跳起蓝家神舞,挑起族长之任的,也不是她。
她不甘心。
蓝枳已经站在了高台之上,风穿过木板间的缝隙,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人们看见她手中的拐杖,议论纷纷。
“一个瘸腿的老太太,能干什么?”
“走路都吃力,还要跳舞?”
就在他们谈论时,蓝枳一松手,拐杖当地掉在旁边,被她用脚尖踢下高台,那两个说她瘸腿的人险些被砸中。
底下传来骂声,蓝枳嘴角微不可见地翘起,她一抬手,示意族人擂鼓。
咚。
鼓声起,蓝枳的舞步也起。
起初,她的舞姿僵硬无比,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美感,只是一个腿脚不便利的老人在胡乱舞蹈。
蓝枳也在回想着记忆中母亲教给她的舞步。原本以为,这段记忆会随着自己被钉在棺材中一并封存,可身体比记忆更早一步,先动了起来。
蓝枳举起手腕,旋身,灰扑扑的衣裙随之摆动。
她没有穿着美丽精致的祝祷服,只是一件没人要的旧衣服,却掩盖不住自身的神性和圣洁。
人群中的质疑声渐渐小了,所有人都被那大开大合的舞姿吸引。
高台上的老人,眉宇间带着一丝对苍生万物的悲悯,面容平和,气息宁静。
蓝家世代流传的神舞,能够上达瑶天,下至山川,融会世间万物,将众生的灵息汇集于兹,随蓝枳的舞步流转。
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簇温暖的火苗自心间燃起,这是蓝枳的火灵力在生发。
蓝枳的舞姿不停,天空中也渐渐起了异象。明明是万里无云的晴天,忽而飘来几缕火红的祥云,如同凤凰的尾巴,在空中留下痕迹。
人们纷纷惊叹,可襄南王却不以为意。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那没什么可惊叹的。采女族仍然免不了一死。
他对这场闹剧有点厌倦了,起身,打算叫停高台上的人。
蓝枳发现了他的举动,略略思索,心想现在是不是再用傩戏变出一只神鸟来,或者直接失败,她再趁乱逃出去。
正当她思量犹豫的时候,人群中又传来声音。
“那、那边是什么!”
“哪里?”
“就是在天边啊!那是不是飞来了什么东西!”
“是鸟?还有两只?”
“不,那是一对凤凰!是神鸟!神鸟真的被引来了!”
襄南王听见百姓们的呼喊声,也随之仰头望向天际。
天的东方,赤红一片,有两只巨大的彩羽神鸟展翅而来。
等着看笑话的襄南王也不由得被镇住。
这个不起眼的老人,竟然真的有本事唤来神鸟?还是巧合?
蓝枳当然也注意到了天边飞来的凤凰,对此,她只有一脑袋的问号。
她娘当初教她祖传神舞的时候,也没说过这玩意能招来凤凰啊?
当事人也是一脸茫然,但戏还得演下去,她就当作是自己招来的。
神鸟飞得越来越近了。
距离拉近之后,人们方知这凤凰究竟有多大。它们的身形如同一座小山,翅膀稍微拍打两下,就会掀起一股飓风,把地面上的人都吹得一干二净。
它们似乎有降落的意图,于是稍稍变小了身形,环绕在起舞的蓝枳身边,偶尔发出一两声清鸣。
凤凰的尾羽划过,高台上的瘸腿老太太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容貌妍丽的女子,冰肌玉骨,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清高气质,如落雪,如皎月,翩翩而动。
凤凰的出现引出蓝枳自身的火灵力,人们看到绚丽无比的磷光自空中落下,用手掌接住,没入皮肤,带来一阵暖意。
蓝枳被这对神鸟围在其中,她还以为自己被它们当作食物了呢,可凤凰并没有伤害她的意图。
体型小一点的是凰鸟。她轻轻鸣叫一声,用自己的头抵住了蓝枳的额头。
蓝枳看见了它的回忆。
一座阴森可怖的山庄,沉重的寒冰锁链,一声声呼唤同伴的凄厉鸣叫……
有人砸碎了镣铐,把受伤的它抱在怀中。
“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昕贵人吧。”
穿着鹅黄衣裙在院子里追着鸡跑的女弟子,还有那只倔强的三黄鸡。
院子外围起来的栅栏。
在熹微晨光中扬手送别它的仙人。
蓝枳缓缓地睁开眼睛,和凰鸟狭长明亮的眸子对上。
“你……认识我的师父陶眠?”
凰鸟叫了一声。
“他救了你?”
又是一声鸣叫,凰鸟还拍拍翅膀。
蓝枳展颜,笑得眉眼弯弯。
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的缘分。
“我师父现在在桃花山,他救了我,也救了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师父他很好,身体硬朗,精神佳好。等我了结这里的事,我就要回到桃花山了。
我会向他讲述这段奇遇,知道你安好,师父他一定会很高兴。”
凰鸟亲昵地蹭了蹭她的侧脸,展翼,一阵浩瀚的神力荡开,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那股力量所震。
凤鸟先一步飞回苍穹,凰鸟与蓝枳作别后,依依不舍地追随同伴而去。
一片金色的羽毛飘落,蓝枳用手掌托住,目送着神鸟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