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葵万没料到沈凤鸣说出的名字会是自己,一愕之下正不知是否该立起,风庆恺已经情不自禁地拊了拊掌:“好,好,若说是秋姑娘,我风庆恺第一个赞成。”
关非故面色止不住一变。沈凤鸣的一切举动都依照事先约定而为,除了——这最后说出的人选竟不是他。可现在沈凤鸣人在台上,自己竟不能对他如何,尤其是——依照云梦教的规矩,教主的命令确是不可违抗,纵然能用蛊虫杀死了他,却也改变不了他已说出口的决定。
“怎么样,关兄?”沈凤鸣笑望着关盛,“人说古时云梦大泽有云梦仙子,秋姑娘的才貌,称一声‘云梦仙子’,也是不为过吧?”
他这话里,半是对秋葵的调笑,半也是对关盛的挑衅。下面众人不觉,便有人当真喊起了“云梦仙子”来。关盛面色已沉,心中念头转过,料想这里终究是自己幻生界的人多,而若教主之位当真旁落,便是什么都没有了,当下顾不得客气颜面,开口便道:“如此——轻易将云梦教交给一个年轻女子,是否有些不妥?论辈分,论武功,都应是家父胜出——家父统领幻生界已有数十年,幻生界弟子众多,亦是人才辈出,缘何——教主却要传位与秋姑娘?”
这会场本是幻生界众人所设,自然由幻生界弟子把持,好几名弟子都已立上前来,关默、杨敬等虽并不言语,可其中隐隐的威胁之意,沈凤鸣自不会感觉不到。如此形势,再是迟钝之人也品出了其中意味,这下都噤了声,静等沈凤鸣回应。
沈凤鸣轻轻笑了一声,右手手指虚虚捏了下,像是个捏死小虫的动作,“‘这个’我都不在乎,你们这样瞪着我,我也不会收回方才那句话。”——他说的‘这个’,很明白,指的正是幻生蛊。
他说着,施施然往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秋姑娘,烦请你上来。”
秋葵极是不齿受沈凤鸣之惠,可心中明白此事绝非儿戏,沈凤鸣既为云梦后人,当不会用此事来寻自己开心,那么,这自然也不是她耍性与他作对的时候。她咬了唇,不得不起身上前。
“方才关兄问我,缘何要传位与秋姑娘。”秋葵边走边已听他道,“不瞒诸位,我与秋姑娘,往日里原是有些过节,料她未见领我的情,本来嘛,也未存此心。只不过方才我与她的技艺切磋,诸位也已看见了。一来,秋姑娘技艺精湛,‘魔音’一学算得上炉火纯青;二来,我与她相较,都受了些轻伤,我原也算不得是取胜,可她一个年轻轻姑娘,竟当诸位之面,先我而认输。倒想请问,在座有几位做得到?——关兄,令尊大人可做得到?”
关盛气极反笑,冷冷哼出一声,道:“原来——沈公子寻的却是一位能认输的教主。”
“这叫‘气度’,与你说你也不懂。”沈凤鸣说话间,秋葵已至。她素不喜沈凤鸣,心中清楚他不过油嘴滑舌,可被这般说法,竟多多少少有些受用,并不欲开口驳他。
只是——今日之事,当真不是儿戏?难道这个跨越数百年的魔教重担,竟真要落在自己肩上?自己虽然从不曾惧怕什么,可这一刻竟有些恍惚与不安——那个早便身负此命的沈凤鸣,他起初可是一样的心境?
“等一下!”关盛几步已挡在秋葵身前。“沈凤鸣,你可想清楚了!”他目中之光已露出再不隐藏的凶意,“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怎么,仗着人多么?”沈凤鸣依然在笑。“别理她,秋姑娘。你便到我这个位置来,也在这里坐一坐。这是他们给云梦教主准备的,你来坐坐,你这新教主便算给天下英雄个交代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诸位可别忘了,离了这君山岛,出了这洞庭湖,云梦教打的可是‘云梦仙子’秋教主的名头,可不是沈凤鸣了!”
众人面面相觑。沈凤鸣与关盛各执一词,倘若事不关己,那当个热闹看自然未尝不可,可一来,大部分人多多少少已经与云梦中的一支有所牵连,二来,众人心知此地是幻生界的地盘,自己的来去还由幻生界左右三分,无论心中对其是好是恶,都无法淡定地仅仅做个看客。
关盛似乎也清楚此节,冷冷地道:“那好啊,天下英雄在此,我倒要问问看——诸位觉得,是家父德高望重,堪当此任,还是这位秋姑娘——更适合做教主?云梦教传承数百年,秋姑娘年纪尚轻,纵然魔音之学了得,却怕仍是稍嫌稚嫩了吧?”
秋葵心中本无争念,却更不愿被他这般轻视,加之原就因宋家兄弟之故对他极为厌恶,当下还以冷言道:“秋葵固然年轻识浅,却也不致是非不分。令尊大人是否德高望重,我不敢妄言,不过我见关师兄行事跋扈,滥伤无辜,秋葵比起师兄来,总还堪当几分。”
这番言语倒超出沈凤鸣预计之外了。他心中大是一乐,只听一旁净慧叹了一声,道:“沈公子,可否听贫尼一言?今日云梦重合是大喜,公子执掌云梦,我们三支亦都并无异议,何以定要立时退位?不若——此事容后从长计议,云梦仍由沈公子率领,先息去了今日争端,如何?”
沈凤鸣哈哈一笑,“师太还真以为今日争端能息去?”
“为何不能?”净慧望向秋葵与关非故,“二位——于此还有异议?”
关非故知道此事终还是要自己表态方可有个定论,心念转定,上前开口道:“教主身负圣血,幻生一支焉能心存异议,此事自然是唯教主之命是从。”
关盛变色:“可是爹……”
“不过,教主,老朽有个提议。”关非故面色不变。“依照祖训,新教主必须身负圣血之后,才能上任,今日教主将秋姑娘定为新教主的人选,自是不错,可若要今日就尊她为教主,却是不妥。未若还是待到教主将圣血之法传授给她之后,再行传位,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却是叫人辩驳不得,只因教主之令再是不能违抗,可秋葵立时便称教主,确实不合规矩。沈凤鸣心思一转,已明白关非故所图:倘若在秋葵得到所谓圣血之法前就杀了自己,那么今日之说自然无法兑现了,秋葵也便无法名正言顺成为云梦教主——那时,纵然关非故亦非名正言顺,却也不输秋葵什么,好过今日就承认她的身份。
“关老前辈也真是。”沈凤鸣面上笑着,“我就是想图个轻松,你定要我还交不出这个教主之位去——若出了这洞庭湖,给江湖中人知道了我这身份,将来我的日子恐怕便不清静了。”
“老朽这次好不容易找到教主,教主亦答应重振云梦,岂能就此弃下我等?”关非故也捋须而笑,转头望见众人多少有些不知所以的表情,忽一振衣,身形骤然一拔,已落于沈凤鸣与秋葵身前。“适才盛儿不知轻重,开罪了教主和秋姑娘,老朽替他赔罪了!”
沈凤鸣不知他又卖什么关子,防他再暗中出手更下新蛊,见他躬身,袍袖一拂,退了两步,全神戒备。
“教主可别误会。”关非故呵呵笑道,“难道老朽还会对教主如何么?最多——便是和教主切磋切磋技艺。”
“哎,对了。”台下有人应声,听声音是久不言语的江陵侯章再农,“今日还无缘得见关老前辈的‘幻生’武学,既然贵教误会已除,不知可能趁此机会……让我们见识见识?否则,我等来到此地,也终觉少了什么。”
沈凤鸣心知,阑珊、泠音之学还好说,可若要比试蛊术——他身上此际又哪来半只蛊虫,真要对敌,只能辨风躲闪,全无胜机,这章再农在此际提出此议,想来是得过授意的无疑。
“教主意下如何?”关非故接话。
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沈凤鸣处境,净慧便道:“关师弟于幻生一支武学造诣非凡,沈公子虽是教主,却亦是晚辈,如何能及得上。况他先前已比试两场,还曾受了伤,怕——今日不适合再行较量了。”
关盛轻轻哼了一声,“既然如此,不消我爹动手,由我和教主切磋切磋,点到为止,可好?”
“既然如此,也不消沈教主动手。”忽一生硬言语自旁传来,“我也是‘云梦’三支的传人,可以代教主与关师弟切磋的。”
此人说话有些怪异,不似中原人氏,竟正是先前遍寻不着的摩失。
摩失与沈凤鸣素无交情,反而与关默、关盛兄弟颇为交好,此际突然替沈凤鸣出头,莫说关盛等吃了一惊,沈凤鸣也自有些奇怪。不过,不管怎么说,此际若有人替自己出阵,自然好过没有。他立时露出一笑,道:“不错,摩失师兄幻术超群,他与关兄的比试,自是比在下出手好看得多了。”
“我与摩失师兄,又有什么好比?”关盛瞪着这不速之客,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摩失却已伸手摆出架势,“是你们先开口要行切磋,此事由你不得。”说话间,那手中似有什么东西,有意向前探出。沈凤鸣一眼望见是个小小瓶儿。他心念一动——这瓶子,好像是昨晚上关代语暗暗藏在手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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