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在那天,当谢希书慌慌张张越过他企图离开时,齐骛到底花了多大的力气来克制住自己身体中疯狂叫嚣的渴望。
当他拽住谢希书的衣领,将后者拉向自己时,他真正想做的绝对不是询问对方是否用了香水——他比任何人清楚那勾人心魄的气味根本就不是那些香精成分能够调和勾兑出来的。
他闻得出来。
那种天堂般美妙的气味微粒来自于少年泛着潮湿汗意的皮肤深处。
太美妙,太过于甘美,馥郁,香甜。
以至于在碰到那人的一瞬间,齐骛无比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竟然会想要舔舐对方。
*
这个念头荒谬但无比强烈。
就连齐骛自己,都因为这怪异的渴望而感到了惊慌失措,某种混沌的恐惧忽然笼罩了他,让他在那一刻短暂地夺回了脆弱的神智,放开了那个少年。
但齐骛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家里人都称赞过齐骛在干活时有种接近于野兽的敏锐直觉,他的本能总是那么准确,从不出差错。
这一次也是一样。
他的直觉正在叫嚣,警告他正在往一个不可知也不可描述的深渊中滑去。
他正在面临灭顶之灾。
然而,那天的齐骛依然装出了一幅懒散淡漠的模样,看似不经意地,将谢希书留在长椅上的衣服带走了——他演得非常到位,没有人注意到齐骛将那件校服塞进自己背包时,手一直在颤抖。
而当天晚上,齐骛回到自己几乎空无一物的房间后,他关闭了所有的门窗,破坏了空气循环系统。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件校服。
齐骛喉头滚动着,将那件校服缚在了自己的脸上。
谢希书的气味还残留在廉价布料的间隙之中,在齐骛剧烈地呼吸中不断被抽进男生的鼻腔,细致而温柔的安抚着他的每一颗嗅觉细胞。
齐骛闭着眼睛,在黑暗中舒展背脊,沉沦在那美妙得不可思议的气味之中。
……又过了很久,齐骛才发现,自己的舌头已经伸了出去,像是一条鲜红湿润的蛇,一圈一圈地死死绞住了那件校服的衣领(那里是那人气味最为强烈的位置)。
而他的口涎已经将那那个位置浸得透湿。
*
齐骛被自己吓了一跳。
正常人类的舌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自己这样的——那么细长,那么灵活,宛若某种等比例放大的爬行动物的舌头。
又像是在不知不觉中,寄生在了他体内的外星活物。
惊吓中齐骛松了口,下一秒他的舌头猛地缩回了他的口腔深处。
齐骛皱起了眉。
他来到了镜子前看了看自己,从外表上看他依然一如往常,跟普通人完全没有任何不同,但当齐骛张开嘴时,他注意到了更多的不对劲。
他的下颚似乎能张得很开。
一些细细的白点正在他口腔内部的深红色黏膜之下蠢蠢欲动,随时可以弹出。
他的舌头肌肉变得异常发达,强劲,以及长度可观。
当然,还有一些是跟外表无关的。
齐骛意识到,在摄取校服上那细微到可怜的气味分子的同时,他也对那些气味的主人,产生了难以抑制的饥渴**。
*
他很饿。
*
……
……
……
发现齐骛正莫名其妙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第二天,谢希书迟到了。
迟到的原因是做噩梦。
噩梦的主角自然是齐骛,在那个梦里,谢希书十分干脆地推开了课桌,然后笔直地走向了教室后排的齐骛。
【你为什么一直要看着我?】
谢希书听到自己在梦里问道,声音颤抖得很厉害,充满了恐惧。
梦里的齐骛依然保持着谢希书记忆中那种懒懒散散的姿势,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极暗的阴影中,五官和神色都一片模糊,直到在谢希书的质问后,他才缓缓地抬起了头,然后他朝着面前的少年咧开了嘴。
对上那人面孔的瞬间,谢希书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
舌头。
鲜红的,细长的舌头从齐骛的口中探了出来。
但齐骛的脸上并不仅仅只有那一根舌头,他的眼眶中早已不见眼球的踪影,两根同样湿润,肥厚,流着涎水的舌头像是蜗牛的触角一般蠕动着伸向了谢希书。
谢希书根本没能逃跑,那些舌头便如同最贪婪狡诈的林蚺般缠住了他。
【我看着你是因为……我非常……非常想舔你……】
【这是我应得的……奖赏……】
含含糊糊的呓语从齐骛那被舌头填得满满的喉咙深处溢了出来。
【你是甜的。】
【我想舔舔你。】
【让我尝一下……我不会咬你……我只是舔舔……】
更多的舌头从齐骛的身上长了出来。
而它们此刻,它们全部缠在了谢希书的身上。
……
……
谢希书汗出如浆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大量的冷汗浸透了他的睡衣,残留在皮肤上的黏糊感让噩梦中的画面变得愈发鲜明,以至于谢希书控制不住的,捂着嘴发出了一声干呕。
好在几分钟后随着刚睡醒时的朦胧感褪去,谢希书也冷静了下来。他强撑着身体起身从床头柜翻出了体温计,量完体温后,液晶屏上的数值让谢希书原本就十分苍白的脸色愈发没有血色。
他又发烧了。
“啧——”
强烈的自我厌恶感潮涌一般袭向了谢希书。
他很清楚自己发烧的原因,无非便是因为发现齐骛一直盯着自己导致了压力过大,而压力过大又导致了他的发烧。
同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许多次,次数多到谢希书本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因为父母早已出国工作,家里并没有旁人。谢希书起床后自己给自己弄了点退烧药,然后便收拾起了书包准备去学校。然而打开家门的那一瞬间,盛夏潮湿闷热的空气瞬间涌入室内,裹上谢希书的身体。恍惚间谢希书又一次地想到了昨夜的噩梦。
梦里齐骛阴沉怪异的窥视,以及黏腻温热的舌头带来的触感,一直到现在,依旧若有似无地附着在他身上……无他从未从噩梦中醒来似的。
谢希书的脚步短暂地顿了一下。
……其实既然不舒服的话,留在家里休息也没关系的,南明三中本身对考勤就抓得不紧,更何况他本身就有作为学霸的特权。想来就算请一天假,也不会有任何老师追究。
苍白消瘦的少年一手握着门把手,一手无意识地抠了书包带,他站在原地站了好几秒,然后,忽然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即他便如梦方醒般,砰一声关上了门——在门缝合拢前的最后一秒,谢希书无意识地抬起了头,目光对准了走廊尽头。
谢希书父母卧室的门依旧紧紧地关闭着。
*
他也说不上来到底为什么。
但莫名的,他并不想因为一场例行的发烧就留在家里,哪怕家里根本没有其他人也一样。
*
……
……
……拖拖拉拉吃药再出门,谢希书赶到学校的时候,早自习的铃声早就已经响过了。
不过他也没有太在意。毕竟在南明三中这种学校,早自习的铃声也好,上课铃声也好,向来都形同虚设。对于这里的学生来说,人能到学校亮相就已经算是很听话的表现了。
然而今天情况,却跟谢希书印象中不太一样。
他还没有到校门口,便已经听到了远远传来的喧哗声。然后他便看到,一直来迟到也好早退也罢向来无人看管的校门口处,此刻竟然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
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手持教鞭,脸色铁青地拦在了校门口前。
那正是李老师。
明明年纪并不大,但大概四为了镇压得住学生,李老师平日里总是穿着一件有些土气刻板的套装,今天也不例外。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的李老师,看上去真的能镇得住学生:年轻的女老师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在厚厚的眼镜片覆盖下,那双微微凸起的眼珠瞪得好像随时能掉出眼眶。
她的神色异常严厉,严厉到甚至表情都有点扭曲。
开口时候,李老师的声音也比平时要更加高亢尖锐。
隔了老远谢希书都能听到她的咆哮:“我不是跟你们说了,来学校上课就要有学生的样子?!校规上说了要穿校服,要遵守校规校纪,你们就应该老老实实听话。不然就不要来学校。看看,看看你们这幅鬼样子……迟到还这么嬉皮笑脸的,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继续这样下去,只会成为社会的渣滓毒瘤……”
面对老师的咆哮,那几个被李老师拦在门口的三中学生都没吭声,但很显然他们并不是怕了老师,纯粹就是因为李老师这忽如其来的画风大变惊呆了。
要知道三中的校风变成这鬼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老师调到这里来时间并不长,可但凡是个正常人,也早该摸清三中的情况了。可今天这位老师却像是突然发癫,不仅开始管起了他们的学习,还管起了不穿校服迟到这种细枝末节的小问题。
好吧,放在其他学校这或许是正常的。
可放在三中,李老师的行为已经算得上是荒诞喜剧了。要是平常有人胆敢对三中这帮子混世魔王这般大放厥词,无论如何他们也得给那人一点颜色看看。
然而今天的李老师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年轻的女老师身上萦绕着一股让人隐隐心中发寒的狂躁感,明眼人都能感觉到她的样子不正常。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被她的气势慑住了,就连平日里最刺头的学生都呆呆地停在了原处,没有动弹。
谢希书的眼皮不知怎么的,倏然跳了跳,他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然而隔着老远的距离,李老师却像是长了千里眼一般凶狠地瞪了过来。
……谢希书被她逮了个正着。
*
几分钟后,校门口——
“谢希书?你……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李老师望向谢希书的目光中满是谴责,她喃喃重复着,声音微微有一点颤。
谢希书没吭声,他倒不至于真的跟三中其他学生一样随波逐流自暴自弃,但这时候,就连他心底多少也有点无语。
不过是迟到而已,就算是在其他正经的好高中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但在李老师这里,倒像是犯下了什么不可容忍的巨大错误一般。
“去那里站着——待会你们这群人全部都要给我记名字!”
见谢希书没什么反应,李老师明显更加暴躁了,她铁不成钢地瞪着谢希书,额角有根凸起的青筋一直在有规律的跳动着,瞳孔被四周通红的眼白挤压着,缩成了细细的两点。
谢希书嘴唇翕合了一下,可话没说出口,看着李老师那张异常亢奋的脸,他不由自主沉默了下来。
“……”
他默默走到了校门口那一大群倒霉蛋的队伍中,体验了一把罚站的滋味。
“你们这群人啊,不要以为迟到是小事,你们就是因为太不把学校的规章制度当成一回事,才会变得这么散漫。就这样毫无目的浑浑噩噩的度日,你们未来的人生可是会彻底毁掉的,你们会拖累家庭,拖累社会……”
抓完人之后李老师的情绪不仅没有冷静下来,反而变得愈发兴奋,声音也越提越高。
“艹这颠婆是不是训人训上瘾了,tmd觉得我们真怕她么?!”
“就是,之前看她发神经了给点面子,还在这里叨叨叨,不然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好了。”
……
谢希书听到旁边几个男生已经不耐烦地开始嘀咕出声了。
而在另一边,老师那方也有人察觉到了人群中躁动,苦着脸走上前去跟李老师交涉了好几句,想要安抚住那亢奋得明显不太正常的女老师。
就在场面逐渐变得混乱之际,校门口忽然出现了好几道跟其他学生格格不入的身影。
原本逐渐嘈杂起来的人群随着他们的到来倏然变得安静下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齐骛一伙人。
“咳,这是干什么啊?挤在这里?”
最先开口的是小五,他探头看了看校门口的盛况,挑起眉毛,兴趣盎然地嚷嚷了一句。
“不是吧?艹,我们三中什么时候还在抓迟到了?疯了吗?”
目光环视一周,来人终于搞清楚了状况,声音中又多了一分惊讶。
听到那几个年轻学生明显不客气的嚷嚷,此时正在努力安抚李老师的教导主任不仅没有呵斥,反而是再瞬间白了脸。
就连李老师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仿佛忽然就从神经质的极度兴奋中抽离了出来。
她直勾勾盯着齐骛,脸颊抽搐了好几下。
齐骛显然也是迟到的学生之一,而按照李老师方才的叫嚣,齐骛也该是被记下名字然后全校通报批评的对象之一……然而,真的有人敢全校通报齐骛吗?
场面顿时变得尴尬起来,但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齐骛竟然主动在李老师面前停下了脚步。
男生阴沉淡漠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样,最后在面色苍白的谢希书脸上顿了顿。
“迟到的人要记名字,对吧?”
齐骛垂着眼帘,没什么起伏地低声问了一句。
“我知道了。”
压根儿没等李老师开口回应,齐骛已经转过身,笔直地走进校门口那群罚站倒霉蛋的队伍中。
没有太理会其他人那震惊到恍惚的脸色,他好像只是随意地找了一个地方站,而那个位置刚好在谢希书的旁边。
*
这下别说是之前还企图暴动的那群人了。
就连教导主任,也都彻底惊呆了。那肥头大耳的男人目光闪烁,不停在李老师和齐骛脸上来回打量,表情丰富得就像是嗑了没煮熟的云南蘑菇。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凝在了齐骛身上。
谢希书也不例外。
齐骛当然没有紧贴着谢希书,然而仅仅一臂之隔的距离,并无法消解男生那格外强烈的存在感。
那种若隐若现的危机感再次袭来,天气如此炎热的夏天早晨,谢希书却发现自己起了一身的冷汗。
“呼……”
谢希书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但他确实觉得,齐骛的呼吸异常的沉重。
沉重,且浑浊。
而他瞬间汗毛倒竖。
紧接着,谢希书忽然听到了齐骛很低很低地开口道:“谢希书?”
谢希书一震,惊恐地侧过头来望向齐骛。
齐骛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可谢希书注意到,他的咬肌一直绷得很紧。
“……发烧了怎么还来学校?”
男生的语气异常怪。
注意力全在齐骛微微隆起的青筋上,谢希书慢了半拍才听清楚齐骛那句话。
齐骛怎么会知道他发烧了?
因为太过于震惊,谢希书完全呆住了,一句话没回答。
齐骛问完那句话后也重新回归了沉默。
就好像刚才谢希书听到的,不过是自己的幻觉——而齐骛自始至终都只是安静地待在原处,唯一异于常人的,大概也只有那十分沉重的,缓慢的呼吸声。
对于谢希书来说,时间从来没有那么缓慢过。
尽管实际上一切都结束得很快:齐骛的到来直接终止了这场由李老师掀起的闹剧。
忽然间泄了气的女老师眼神忽然有些涣散,恍恍惚惚撑着一口气,让开了校门的入口。她开了口,让学生们进学校。
可聚在校门口的学生们推推搡搡了一会儿,始终没人敢动。
他们都在看着齐骛,等着齐骛的动作。
被那么多人注视着,齐骛恍若无事,他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站在原地,垂着眼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直起身来朝着校门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于专注思考,在越过谢希书时,齐骛的指尖擦过了谢希书的手背。
谢希书被齐骛那一扫而过的体温烫得微微一颤,他下意识地蜷起了手,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后退了一步。
*
惊恐中,他觉得齐骛似乎偏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
随着齐骛的动作其他人也都朝着校内走去,三中的校门口回归了原本的嘈杂无序……看上去似乎终于变得正常起来。
谢希书拧着眉头一直落到队伍的最后,确定跟齐骛的距离拉得足够远,这才惊魂未定也跟了进去。
结果还没迈进校门,李老师又一次在人群中直接喊住了他。
“谢希书,你知道的,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可以上重点大学的好苗子。”
李老师拽住了谢希书的手,力气很大。
谢希书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老师,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
“谢,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
“你可不能也变得跟那群毒瘤渣滓一样堕落啊,谢希书,答应老师,以后你千万不要迟到了,好吗?”
谢希书愈发觉得李老师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但想到这段时间以来】她对自己的关心,谢希书还是点了点头,小声地敷衍了一句:“抱歉,以后不会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师知道你还是有救的,老师相信你。”
李老师闻言咧开了嘴,冲着谢希书笑起来。
才看到那笑容的瞬间,谢希书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他本能地甩开了李老师的手。
“那个,我要去上课了。老师,我先走了。”
谢希书无比生硬地冲着面前的老师说的。
只不过在他即将离开前,李老师又重重地扯了他一把。
“谢希书。”
年轻的女老师偏过了头,像是在辨别什么似的,微微抽动了一下鼻子。
“……学生应该专心搞学习,你是学生,而且还是个男生,就不要去弄些香水什么的歪门邪道了,这会影响到你成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