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心》
今叙/文,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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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想到你,我就小了,轻了,如同一颗狗尾巴草怀抱永恒的陌生摇晃。
我无法告诉你:我对这个世界的对抗和妥协里,你都在。
——余秀华《今夜我特别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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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听说了吗?昨天谈公子排位赛第一!”
“F1积分赛?”
“是!为校争光!啊——!最后那句发言帅死了,慕强情绪达到顶峰!”
“哪句?哪句?”
“要不计——”
【要不计代价地追求快乐,抵抗这个用愚蠢和暴力将我们包围的世界。】*
闷雷在窗外炸开,像是万年酣睡中苏醒的猛兽开嗓嘶吼。
江岁宜在自习教室,台风天,靠窗的位置有密雨从狭缝倾泻,概率论教材课后习题刚刚做完,草稿纸上这一长句的墨迹崭新,反应过来又匆促划掉。
“写什么呢?”黎弥凑过来,嘴里的泡泡糖已经咀嚼到没味道,吹起时在脸颊上顶出形状。
江岁宜在她能看到之前将草稿纸塞进教材里,紧张道:“……没什么。”
黎弥只以为她在写题,疑惑:“这就走啦,不再学会儿?下周可就期末考了。”
江岁宜将藏有草稿纸的教材塞进了夹层,拉上拉链才解释:“晚上有事。”
“大美女,晚上还有别的活动?谁这么大能耐约到你?”黎弥露出稀奇的神色,拷问,“老实交代,是不是有情况?”
黎弥本意是开玩笑,像江岁宜这样的乖乖女,真想象不出她跟男人恋爱的样子,并非没人追求,相反,江岁宜太受欢迎了。开学那会儿,BBS热帖对江岁宜的颜有一句神来之笔的称赞:这是一张注定被人一见钟情的“初恋脸”。
追江岁宜的男生海了去了,可黎弥就没见过江岁宜对除学习以外的事感兴趣,每天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对于追求者通通礼貌拒绝,跟个尼姑似的,白瞎了这张祸国殃民的清纯脸蛋。
江岁宜被室友调侃,抿了唇边,低声埋怨:“我能有什么情况?”
黎弥被这副小表情搞得心痒痒,托着腮追问:“谁嘛谁嘛?告诉我,我可好奇了,以前谁约都不乐意,这个你能答应,肯定特别喜欢。”
江岁宜眉轻轻蹙,否认:“不是。”
“我不信!真没有,你刚刚偷藏的草稿纸上是什么?”黎弥揶揄,“是不是人家名字,让我看看——”
江岁宜心一紧,捏紧了书包肩带,又想起草稿纸上记录内容的发言者。
谈靳,京大风云人物,十四岁时便已经是风靡全球的天才赛车手。
他很少来上课,更多的时间在比赛。
他在京大与其说是学生,不如说是挂名。
但江岁宜的确是为了他才考的京大。
江岁宜垂眸,小声问:“真的想知道?”
“当然啦。”
“……是我姐。”
黎弥一怔,“啊”了声,没吃到八卦的甜头,想到这位“姐姐”,眼底还多了几分畏惧:“她呀。”
黎弥嘟囔:“她找你准没好事。”
江岁宜不可置否。
她的继姐秦月茹,虽在黎弥口中风评不佳,但在江岁宜成为秦家养女后,是家里唯一对江岁宜好的人。
“到了没?”
车上,江岁宜接到秦月茹的电话。
“已经到中环路了,姐,还有几分钟。”
“好,”秦月茹那头有交谈声,有人叫“小秦总”,秦月茹寒暄毕继续跟江岁宜交代,“那岁岁,记得换身衣服,我给你挑了条裙子,你应该看见了,就在后座。”
江岁宜眸光一跳,视线移向一旁的白色丝缎礼盒,里头躺着一条银色流苏裙与一双Jimmy Choo的银钻高跟,她其实早就注意,但聪明地没有提,这么露骨的裙子,不应该是给她的。
“姐,你是打算……”
秦月茹语气重了些:“岁岁,你答应我的。”
像是被雷劈中,江岁宜彻底没有了笑容,呐呐:“我以为只是出来吃顿饭。”
“哪儿那么无聊?”秦月茹轻嗤,却不容置疑,“岁岁,你会帮我的,对吧?”
江岁宜扣着手掌心的伤疤,声若蚊蝇:“你帮我在叔叔面前说话,我很感谢你,但没想到是这些。”
秦月茹对她好别有目的,只是没想到“要回报”这件事来得这么快。
秦月茹要江岁宜代替自己拿下即将定下的婚约。
那天夜里秦月茹的话仿佛还在耳侧。
“我不能嫁人,那会失去继承权。”
女人猛然抓住她的手臂,张合红唇,明明是哀求却不容拒绝:“岁岁,你也算是秦家的女儿……”
“……”
江岁宜已经打开了礼盒,银色的短裙下是断断续续的流苏,必然遮不住大腿,腰后也没有布料,光是看到就让人觉得羞耻,可来不及羞耻,全然恐惧,这是秦月茹为她精挑细选的“战袍”。
——她要江岁宜去勾引她的未婚夫。
少女的手心后背都是汗,没有说好,更没有说不好,只是闭了闭眼,努力镇定问:“姐,为什么一定是我?”
秦月茹气息中有一声轻笑:“岁岁,因为你真的很漂亮,哪怕性格不讨喜,也是让人过目难忘的美丽。”她顿了顿,轻声说,“他会喜欢的。”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到的时候已经雨停。
西郊赛车场旗帜林立,主持人与翻译正激情解说。
呼啸的引擎声马力十足,与观众席的人声一道鼎沸。
江岁宜换好裙子从更衣室出来,只一露面便吸引不少人目光,少女苍白纤瘦的肩膀搭着细吊带,捂着胸口,走路时大腿遮掩不住。
被太多人围观,少女垂眸,步伐快了些。
不远处,秦月茹在和一位中年男士沟通,见她来了稍稍颔首,介绍她:“谈总,这就是我妹妹,可乖了,你帮我推荐她做车队的助理如何?”
带黑色礼帽的男人眯了眼,打量一番,状似无意地评价:“看着不像乖的,倒是挺开放。”
开放?
秦月茹虽待江岁宜亲厚,但并不走心,江岁宜并不知晓她的未婚夫是谁。
难道眼前这便是她要招惹的未来姐夫吗?
江岁宜感受到被羞辱的滋味,想要遮挡暴露的身体,可秦月茹在旁,没敢。
中途,秦月茹去了趟卫生间,走之前,女人扣挖江岁宜的手掌心,附耳说:“好好表现。”
下达的指令让江岁宜原本紧绷的神经更为脆弱。
江岁宜眼睫扇动,浑身不自在,小声说:“谈先生……我不行的。”
秦月茹一怔,“谁跟你说是谈舟崇?”
江岁宜猛然睁大了眼睛。
“谈舟崇?他还不配,”秦月茹稍显轻蔑,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我那位未婚夫是京市数一数二的名门继承人。”
秦月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抚摸妹妹顺滑乌黑的长发,踩着红底高跟离开。
她一走,四周更是静。
赛车场上,发动机轰鸣声不断。
今晚是F1积分赛中国站的决赛。*
江岁宜以前没那么喜欢F1,甚至在江南时从未听说过方程式,但现在的她研究颇深,因为谈靳是这次的夺冠热门。
不远处,名为“Jin Tan”的选手在黑色计分板的第一名。
谈舟崇在栏杆旁看比赛,突然开口:“你姐姐说自家妹妹喜欢F1,让我推荐你到中国车队做一段时间助理,我当时就在想是什么样的姑娘,闻名不如一见,江小姐真是漂亮。”
江岁宜一愣,没想到这位谈先生会搭话,不知如何感谢夸奖,就听到下一句:“这么漂亮,应该有不少人追吧?”
江岁宜心一悬,结巴:“没、没有。”
谈舟崇似是不信,颇有涵养,微笑追问:“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
江岁宜嘴唇翕动,余光看奔驰在台风天气里的银黑方程式,想起继姐交代的任务……好半天,她承认:“没有。”
谈舟崇哈哈大笑:“还以为你这样的姑娘应该dating过不少喜欢的小男生,”又问,“我侄子就是,交往的女孩太多了,也是你们学校的,和你差不多大,叫谈靳,认不认识?”
听到名字的那一刻,江岁宜嘴唇也不动了,猛然扭头看谈舟崇。
整个赛车场在欢呼,比赛已经决出了胜负。
夺得胜利冠冕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正意气风发。
“都说这孩子是京圈三代里最浪的,平时也看不出来,不过外头这么传,应该是真的。”谈舟崇介绍,又颇涵深意看了眼江岁宜,“你姐姐说你也是京大的,我以为你们会在一个圈子里玩。”
江岁宜坦言:“我们并不认识。”
“是吗?不认识也没关系,说起来他和你姐姐还有个不那么正式的婚约,过段时间应该要正式订婚了,以后总会认识的。”
婚约!
江岁宜彻底意识到秦月茹口中的未婚夫是谁,指节用力到泛白,掌心的伤口渗出鲜血。
秦月茹要把她安排到谈靳的车队做助理,去招惹他?!
“阿靳,这儿。”谈舟崇朝远处招招手。
走过来的男人一身银黑赛车服,身材劲瘦颀长,在人群中扎眼得紧,正面对女粉送来的花束。
那女孩娇羞地同他告白,年轻柔软的身体都要贴到他身上。
谈靳摘下头盔,没收花,约定:“好啊,不过现在不行,下回吧。”
他眼皮薄,眼眸狭长,一张冷脸笑起来也随性不羁,意气风发:“总不能你替我去领奖吧,妹妹?”
他低了头,是凑到人旁边说的。
他一凑近,周围的人爆发尖叫,都在起哄欢呼。
那位献花的女主角涨红了脸,满心欢喜说“讨厌,不用啦,下回再约”,害羞跑掉了。
处理完,他才抱着头盔施施然过来。
男人低头单手点燃根烟,似乎感知到被窥视的目光,缓缓看过来。谈靳的目光在江岁宜身上停留了半秒,问谈舟崇:“崇叔,怎么了?”
谈舟崇上前几步,与他并肩,夸奖:“玩得不错啊,阿靳,又是第一,你妹妹知道了,那小姑娘又要高兴得睡不着。”
谈靳似是不屑啧了一声:“就没差过。”他叼着烟,折手打散了被汗濡湿的碎发,笑,随口问:“这谁?”挑眉,手指指的是江岁宜。
谈舟崇“哦”了声:“我请来陪你dating的模特,庆祝你大获全胜。”
被说成是“模特”,江岁宜皱了眉,但不敢反驳,只羞耻移开眼。
谈靳的目光在江岁宜的脸上稍稍停顿,眸光微垂,少许,调笑:“看着不像。”
谈舟崇实话实说:“瞒不过你,这是人秦大小姐的继妹,我打算推荐她到你们车队做助理。”状似玩笑地询问:“怎么样?漂亮吧?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不多见了。”
被点名,江岁宜手掌一蜷,汗滚进了伤口里,生疼。
谈靳吝啬目光,扬眉反问:“要我评价?”
“嗯。”
“你也挺冒昧,也不问问人姑娘,就让我一男的搭腔?”
谈靳在笑。
嘈杂的赛车场在庆贺,混乱一片。
谈舟崇笑着打圆场:“江小姐不会介意的!”
谈靳似是确认:“嗯?”
江岁宜喉咙发紧,问题抛给她,她主动开口:“不介意。”
谈靳瞥她,轻嗤一声。
他从旁边工作人员那儿拿了瓶矿泉水,拧了瓶盖儿,笑说:“她是很漂亮,但这妹妹眼神太乖,”男人嘴角坏笑,看向江岁宜,“陪我dating?”
谈靳在少女的注视下说:“还是别了,就算是没人约会我也不要这样的。”
“太乖的,最没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