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楼餐厅。
黛琳和惜翠儿在吃饭呢。
“那棵丁香都成景点了,大家都去看,”黛琳说,“我现在票圈全是这个……”
“哦哦”,惜翠傻呵呵地口里应着,显然,心不在焉。
黛琳伸手就要抓她耳朵上的蓝牙。
“你又迷上什么歌儿了?人家跟你说话呢!”
“哎!Love Story……周翰朋友圈里发的歌儿,”惜翠儿赶紧摘下来,“你听听,荡气回肠,好听死了……”
“俺不听!瞧这小姑娘,怎么这么……”
惜翠儿拉下脸,“小姑娘就是对爱情充满了朦胧的向往,怎么滴?”
“哎哟哟,”黛琳啼笑皆非,“那,多亏了那朵五瓣丁香,阿弥陀佛,你一定能找到幸福,祝你……”
这时,忽见齐楚童端着盘子朝这边走来,黛琳一下子闭上了嘴巴,不说了。
惜翠也红了脸——谁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只管吃。
那齐楚童倒是若无其事,笑嘻嘻说道:
“Hello!美女……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古诗词里,丁香总是象征忧愁? ”
“哎,就是哎……”惜翠儿惊讶地说。
“你们看,”齐楚童说,“‘愁肠岂异丁香结,因离别,故国音书绝(这是前蜀李珣的《河传·去去》)’,再如‘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这是李商隐《代赠》)’,你们看,丁香在古诗词中的意象,为什么……”
“咦,芭蕉也象征忧愁……”
惜翠说着,忽然又想起来,又说:
“哦哦,是不是因为普通的丁香象征愁,所以,稀罕的五瓣六瓣的就象征幸福了?”
齐楚童宽容地笑笑,就是大哥哥对小妹妹的那种包容的笑。
“美女,你们看丁香的花苞,还没开的时候,像什么?……”
惜翠儿正要打开手机看,叶黛琳抢着说:
“心。”
“咦,还真的!”惜翠儿说,“我咋没注意?”
“我爷爷家有种的,”叶黛琳说,“我爷爷家可漂亮了,窗前是芭蕉,大门口外是丁香,院墙上爬的是蔷薇,影壁前面是紫薇……”
齐楚童卖弄起来。“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五代 李璟《摊破浣溪沙》)……多美!再看,‘春去也,飞红点点愁如海(宋 秦观《千秋岁·水边沙外》)’……你们看中国古典文学艺术中,这个愁,到处弥漫,无处不在,挥之不去……为什么?”
不待美女回答,齐楚童自嘲地笑笑,说:
“小时候我妈一叫我背这些东西,我爸就头皮发麻,赶紧拉我踢球去……他喜欢西方古典音乐,但是,其实他喜欢的肖邦是忧郁的,再如《蓝色多瑙河》、《阿兰胡埃斯》,基调也是忧郁的,忧郁中那种甜蜜的回忆……”
惜翠儿说:
“哦,因为,人生嘛,现实和理想之间永远有差距,多少人郁郁不得志!还有,人生苦短,生命是苦的……”
黛琳也说:
“嗯,是,高中语文老师说,中国古典文学里,愁是普遍的,上了大学之后,知道,世界文学中,这愁也是普遍的……”
想了想,又说:
“人生苦短,在日本那樱花就是象征,那么美,那么绚丽,花期还那么短;在俄罗斯,哎,那天,我们老师说,普希金果戈里托尔斯泰,你读大学要考,读研考,读博,还要考,因为,对俄罗斯来说,俄罗斯文学就是政治就是哲学就是俄罗斯苦难的历史,就是一切……”
齐楚童笑笑说:
“那,英国英国文学呢?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可是温和的,所以么,英国文学,正如英国人的性格,骨子里的是幽默与讽刺……而在古代中国,两千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太沉重,太压抑……人生太苦,反映到艺术里,就是凄美……你再看中国古典音乐,或者说民乐——比如《汉宫秋》是何等凄美………凄美大概是中国人骨子里的审美标准……”
“这个基调,从诗经离骚就有了,是不是?”惜翠儿说。
齐楚童说:
“是呀……这很合乎孔子的脾胃——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欲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哦,今天咱们一复习,我就又想改学中文去了……”黛琳说。
“那妳钻进古籍不许腻烦哦……”齐楚童望着黛琳,微笑着说,“到时候,你可能会这山望着那山高——先声明,我觉得做学问就得这样,就得从这山望着那山——我倒不认为这有什么错——你很可能这山望着那山高,然后你可能想做比较文学……然后你会发现,中国古典文学喜欢happy end那个欢乐的大团圆——如果不能,死后也要大团圆——因为情,这个情字是超越生死的……哎对了,4四百年前东方西方同时出现了莎士比亚和汤显祖,为什么?美女,如果妳把莎翁戏剧和临川四梦作比较……”
“哎对!好题目!”叶黛琳说,“《牡丹亭》里,杜丽娘反抗的是封建思想,她还魂是佛教的,花神阴间地府啥的是道教的……西方主要是基督教的影响……”
惜翠儿说:
“哦哦,对对对,我记得,老师讲苏东坡的时候说,中国文人骨子里总是儒释道都有……比如苏东坡,他的人生态度很旷达,落魄不如意的时候,用佛家那一套解脱,养生用道家,入仕做官则是儒家那一套……”
齐楚童问:
“美女,想过没?中国古代怀才不遇的文人为什么喜欢自己比作美人?”
黛琳和惜翠相互对视了一眼,“这个嘛……”
齐楚童说:
“你们想,中国古代文人有自己的独立人格么?像美女一样,即使富贵之极如贾元春,在宫里,那是个见不得人的去处,也必须依附于……哦,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们尊敬的诗圣杜甫,他歌颂哥舒翰原是想在他账下当一个幕僚而已!天才李白,那么高傲,嘴上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现实中却也不得不低头干谒这个干谒那个……啊,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齐楚童口若悬河正说着,忽然想起来。
“哎,美女,本周末列维坦和希什金来北京展出,北京艺术博物馆……去不去?”
黛琳惜翠儿不假思索地说:
“好呀!当然去!”
齐楚童嘿嘿一笑。
“这顺便说一下,这个列维坦……他也画过丁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