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角落,还有两个三境马夫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陆仲亨连忙查看。
若是赵无眠敢伤人,那他就是十条命也不够死!
地哑上前切脉,发现他们只是昏迷,说道:“是【千日醉】。”
【千日醉】不是毒,是一种药酒。
常人喝一杯能醉七天,就算只是闻一闻,都会昏迷一时半刻,同样是丹房里的药。
想解的话也很容易,一碗解酒汤,或是【百酒丹】就可以。
地哑取出两粒百酒丹给马夫服下,两位马夫悠悠醒转,茫然睁眼,就看到陆仲亨居高临下盯着他们,脸色阴沉的能滴水。
其中一人急忙起身行礼,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倒地的众多宝马神驹,还有它们身下的鲜血,大惊失色,颤声道:“这!这!谁干的!”
另一个人也发现了,脸色煞白,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本侯还要问你们呢!”
陆仲亨强压着心头杀意,声音冷的彻骨:“你们也是府里的老人了,难道不知道,这马场里的每一匹马都价值连城!尤其我的翻云,吃过【龙刍】草,已得一丝龙族血脉,乃无价之宝!”
昔日穆天子八骏,便是食【龙刍】,遂成神马龙驹。
战场上若得此兽相助,如虎添翼。
“侯爷!”
两位马夫慌忙跪倒在地,异口同声道:“小人万不敢有丝毫懈怠啊!是刚才世子殿下过来送酒,我们一打开酒坛,立时天旋地转,之后、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赵!无!眠!”
陆仲亨握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暴起,恨不得再次杀进赵家,把赵无眠千刀万剐!
但且不论他锦衣卫的身份,就是这《伶官宝鉴》,也不得不防!
天下第一易容术,当真诡异莫测!
对于勋贵而言,谁不需要下人伺候?
只要府里还有境界低微的人,赵无眠就能易容拟形,伺机下手,况且他的修为还会增长,能易容的对象也会越来越多。
明里刺杀,暗里投毒,宛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让他盯上,就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提防所有人,如此,总有一日精神崩溃。
昔日,赵普胜利用此法一度让常遇春铩羽而归;今日,赵无眠再度施展,用马场之上这数十头宝马神驹,再度让众人认识到了《伶官宝鉴》的可怕。
今天是给马下毒。
倘若来日给人下毒呢?
就算他陆仲亨是百毒不侵,那妻子儿女呢?府中其他人呢?
陆仲亨冷静下来才发现,上位造就了第二个赵普胜,不,他的资质更高,演技更好,又有饕餮神通相助,假以时日,怕是会比赵普胜更可怕!
一想到《伶官宝鉴》是朱元璋给的,陆仲亨不可避免地生出怨气。
“赵无眠杀我龙驹,我要即刻入宫面圣!我要他死!!”
“是!”
……
吉安侯府大火浓烟,早引人注意。
众勋贵都有自己的眼线,一听说陆仲亨自集素坊大街招摇过市,劈了赵家一刀,让赵家房倒屋塌,吓得赵无眠他爹和那头鲛人肝胆俱裂,都在大声叫好。
总算有人治这个该死的锦衣卫了。
宜春侯黄彬,周德兴府上的周骥,还有其他等着赵无眠倒霉的人,听到消息,无不畅快大笑,只可惜那刀没砍在赵无眠身上。
然而。
这才过去多久,吉安侯府就大火弥漫、龙驹惨嘶,吓了所有人一跳。
谁都知道,这不是巧合。
赵无眠他真敢报复,而且报复起了像是疯了一样,完全不顾后果!
你家那破院子能跟侯府比吗?
你家那老马能跟龙驹比吗?
在世人眼中,这报复的程度太过了。
但在赵无眠眼里,你一百座侯府也抵不上老子的小院,你一千匹龙驹也抵不上我的老马,你对我动手也就罢了,明枪暗箭、阴谋诡计老子全接,虽死无怨,但你玩这套,那我就告诉你,这么玩的下场!
一匹老马就让你所有龙驹赔命!
有能耐你们把赵契、白琉璃也杀了,那我就会想法设防屠了你们所有人!即便杀不死,也要让你们永无宁日!
这是无声的宣言。
等众多勋贵反应过来,都被这股子疯狂震住了,又惊又怒,还有一丝惧怕。
二境修为不算什么,可是防不胜防啊。
这人根本就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
皇宫,文华殿。
朱元璋端坐上首批阅奏折,朱标在一旁协理政务,云奇随侍。
本来气氛挺寻常的,直到先后两个影卫回来禀报。
第一个影卫说,吉安侯陆仲亨劈了赵无眠的家,杀了赵契的马,致使赵契轻伤。
朱元璋眉头一皱,脸色阴冷,正想着怎么处理,很快就来了第二个影卫,说吉安侯府丹房起火,马场之内三十二匹宝马,十九匹龙驹,全数惨死!
“嘶!”
朱标、云奇同时倒吸一口凉气,不用想,肯定是赵无眠干的。
这报复真是又快又狠!
朱元璋也愣了一下,立刻道:“包括【翻云驹】?”
那影卫垂着头:“回圣上,包括【翻云驹】……”
“混账!”
朱元璋大怒,一拍桌子,骂道:“这可都是上等军马!立刻把赵无眠给咱叫来!”
本来治罪陆仲亨之后,那些马匹能直接投到边关再用。
现在全毁了……
朱元璋心疼的眼角直抽!
那影卫正要出殿,宫门值守进殿禀告:“启禀圣上,镇抚司百户赵无眠在宫门前叩宫请罪。”
“惹事的时候怎么没这个态度!”
朱元璋气笑了,冷声道:“让他不用装了,立刻给咱滚进来!”
赵无眠走进殿内,恭恭敬敬俯首下拜:“罪臣赵无眠,拜见圣上。”
“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朱元璋指着他骂道:“咱传你《伶官宝鉴》是让你这么用的?!”
赵无眠低着头:“禀圣上,他对罪臣下手,罪臣绝无二话!但他伤了我爹。今天擦伤,明天就可能重伤,后天再留一口气,这都不叫‘杀锦衣卫’,但却随时可能致我爹于死命,这个头,不能开……”
朱元璋一滞。
为人臣者要忠,为人子者要孝,自古不孝者也忠不到哪去。
听赵无眠如此说,他心头火气消散一些。
这小子如此看重他的家人,就算只为了他们,也不会做出违逆之事,这也算是隐晦的表忠心了。
但该敲打还是要敲打。
朱元璋看着他,目光冰冷:“你这是怨咱没给你做主?”
赵无眠俯身:“罪臣不敢。”
“哼,咱可没看出不敢!”
朱元璋说起来就恼火:“一晚上都忍不住!你知不知道三十二匹宝马,十九匹龙驹,值多少军费?你这小子真是——”
“父皇!”
朱标一看他撸起袖子,有种要揍兄弟们的既视感,忙道:“赵百户毕竟年轻,血气方刚,又是一片纯孝之心,现在宝马神驹已死,就算再怎么责罚也不能复生,不如让他戴罪立功,他既然能用《伶官宝鉴》在侯府进退自如,想必刺杀反贼叛党也是轻而易举,如此不必劳师动众,同样能节省军费……”
在朱标看来,这事毕竟是陆仲亨不对在先。
赵无眠反击的有些过了,但正如他所说,那些勋贵无法无天,若不如此震慑,还真有可能对他家里人下手,到那时,大内影卫看护不利,赵无眠必然灰心,甚至怨恨朝廷、反目成仇,那可就说什么都晚了。
若是一般人也就罢了。
赵无眠能种灵饕餮,又学成《伶官宝鉴》这等诡谲功法,真要把他推到对立面,那损失可远不是这些宝马神驹能比的。
朱元璋自然也知道,但他很清楚,赵无眠更知道!
所以才在这装模做样!
这个混账小子!
“不能就这么算了!”
朱元璋骂道:“这小子鬼精鬼精的,他就是仗着资质高人聪明,才如此胆大妄为!第二境就敢闯侯府,烧丹房,杀龙驹,那陆仲亨可还没治罪!再不约束,他还指不定干出什么事来!”
赵无眠乖乖听训。
朱元璋更气了:“你看看!你看看!这时候跟咱装老实!”
“……”
朱标、云奇哭笑不得。
他们都看的出来,皇上有爱护之心,赵无眠是检校之后,完完全全的自己人,而且聪明,忠心,办事得力,能体察天心,还是第二个种灵饕餮的人。
皇上看他就像看当初的沐英,如此爱屋及乌,就更不会拿他怎样,但也正因如此,不想真治他,又不能让他再这么利用宠信脱身,就更恼火。
这小子现在就是有恃无恐!
偏偏他还很聪明,从不表现出来,平常恭恭敬敬,循规蹈矩,老实的不行,一旦疯起来又嚣张无比,不管不顾,浑然不惧责罚。
朱标、云奇代入自己,也觉得头疼。
罚的轻了,没用。
罚的重了,又怕把他推走。
说他办事过分吧,他占着理;说他不过分吧,他又下死手。
“……”
朱元璋看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来气,来回踱步,想着怎么惩治这小子。
就在这时,宫门值守又上殿来通报,说吉安侯陆仲亨求见。
“不见!”
朱元璋瞪了赵无眠一眼,对那值守道:“告诉他,让他暂且忍耐,明晨朝会,咱会替他‘主持公道’!”
“是。”
宫门值守退了出去。
“你!”
朱元璋指着赵无眠,宣布了处罚:“罚俸一年,降二级留任!明天到镇抚司,另有差事让你办,办好了,功过相抵,办不好,数罪并罚!”
百户正六品,降二级就是正七品总旗。
得。
越过越回去不说,还要打一年白工。
但是问题不大。
赵无眠对这个处罚还是挺满意的,毕竟做的确实有点过火,闯侯府、杀军马可大可小,他自己也知道,不过不能把满意表现出来,得依依不舍,才能让老朱出气。
赵无眠一脸沉痛:“罪臣领旨,谢恩。”
朱元璋大手一挥:“滚吧!”
“是。”
赵无眠退出文华殿。
朱标看着赵无眠退走,表情古怪,嘟囔道:“有种看四弟的感觉……”
云奇暗暗点头。
朱棣今年二十,年前就藩北平。
赵无眠跟他年纪相仿,也是一样的天赋,一样的聪明,而且朱棣幼时好武厌文,朱元璋没少揍他,他也是仗着聪明,人前虚心认错,人后屡教不改。
此时此刻,朱标仿佛在赵无眠身上看到了朱棣。
有趣的是,朱元璋对朱棣也是差不多的心理,轻了不长记性,重了下不去手。
朱元璋恍然,就说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一想到这,气又散不少。
“罢了。”
朱元璋看向云奇:“吕昶这老匹夫,认死理!放他出来,怕是真要一谏再谏,咱懒得跟他多废口舌,明日传旨,按一品规制,遣回原籍归养,就让这小子护送。吕昶与宋濂、刘伯温有旧,刘伯温多半会见他一面,你知道该怎么嘱咐。”
云奇拱手:“奴婢明白。”
“顺便让他把路上的匪患解决!”
朱元璋哼道:“他不是有本事吗?这回让他杀个够,少杀一个,提头来见!”
当然不可能真提头。
云奇笑了笑:“是。”
朱元璋点点头,话锋一转:“陆仲亨、唐胜宗已经回来了,事也该办了。”
朱元璋眼中掠过杀机。
朱标心中轻叹,山风海雨就要来了。
赵无眠出宫,再次来到醉仙楼,赵契和白琉璃都松了口气。
沈未央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动静这么大,赵无眠干的事已经传开,虽然没有确切证据证明烧侯府、杀龙驹的是他,但这个时候,这种报复方式,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所有知情人都被赵无眠的胆大包天惊住了。
那可是吉安侯啊,圣上的义子,日后的皇亲国戚!
最不可思议的是,赵无眠干完了这些事,还能回来……
赵契坐在大堂等了一个时辰,也煎熬了一个时辰,眼中满是血丝,一见他回来,二话不说上去就踹了一脚。
他那条伤腿不能运气,就算能运也不可能用来踹儿子,但他也是动了真火,咬牙切齿,一脚不够再来第二脚,口中骂道:“我让你不听话!我让你不听话!”
“阿爹!”
白琉璃同样红着眼睛护在哥哥身前,寸步不让。
赵无眠任他踢打,等他踢完了,说道:“这回没人敢拆咱们家了。”
“……”
赵契眼窝深陷,鼻子发酸,长叹一声,转头就走。
白琉璃扑到赵无眠身上大哭,两只手臂死死抱住他。
沈未央静静看着他们,嘴角勾起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