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宁霄城,天亮得甚为迟缓。
魏来因在乌盘城养成的习惯,天色未亮便早早起了床。然而,出乎魏来意料的是,往常这个时候定然鼾声如雷的孙大仁,此刻竟不见身影。在魏来的记忆中,孙大少爷可从未这般早起过。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魏来暗自思忖,莫非昨日自己与孙大仁所说的那番话真将其点醒?但转念一想,孙大仁做事向来只有三分钟热度,谁也难以断定他能坚持几日。这般想着,魏来也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衫,推门而出,穿过空荡荡的内院,行至外院的正屋前。
一股熟悉的香味陡然萦绕在魏来的鼻尖——这是以往刘衔结最喜爱的菜包的味道。
“阿来哥哥!你起来啦?”魏来正愣神之际,身后忽然传来刘青焰的声音。
魏来回头望去,只见扎着一对冲天鬏的女孩正小心翼翼地端着木盘走来,木盘上放着几碗清粥。女孩的额头上布满汗迹,显然此刻屋内的菜包以及她手中的清粥皆是出自小青焰之手。
想到此处,魏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刘青焰身旁,伸手接过木盘,嘴里略带责怪地说道:“你正处于长身体的年纪,不好好睡觉,小心长成小矮子,以后早饭去屋外小巷吃就好。”
刘青焰自然听得出魏来语气中看似责怪实则宠溺之意,她吐了吐舌头:“咱们本就没多少银子,昨日给曹爷爷买酒又花费不少,能节省一些是一些。”
提起此事,魏来便觉有些头疼。刘青焰年纪小,不知轻重也就罢了,孙大仁与龙绣这两人竟也毫无长远眼光。他们那点银子在这几日的挥霍下又消耗不少,能否撑到翰星大会之后,如今看来着实难以确定。毕竟,这宁霄城的物价相较乌盘城要高出许多。
小青焰见魏来皱眉,误以为自己的回答惹得魏来不悦,小家伙顿时慌乱起来,赶忙又说道:“而且……而且,我也想吃娘做的包子,她不在了,我只能自己做给自己吃……”
刘青焰的声音压得很低,听闻此言的魏来当时便愣住了,他看了女孩一眼,终究没了说教的勇气,只是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何时把你家包子铺的独门秘方传授于我,我日后做给你吃,可好?”
大概未曾想到会得到魏来如此回应,听闻此言的刘青焰诧异抬头,看向魏来,目光从惊讶逐渐转为惊喜。
而魏来见少女久久不语,右侧头看了对方一眼,笑着问道:“怎么?怕我偷学了你家的秘方,另立门户?”
回过神来的女孩闻言一愣,随即连连摇头,憋红了脸想要辩解。但魏来已然笑呵呵地迈步走进了大厅之中。
“青焰姑娘,你这包子的味道当真是一绝,初七我纵横江湖多年,如此美味的包子也是生平首见。”魏来刚迈入厅中,身着浮夸行头的初七便走上前来,一手拿着包子,一手从魏来捧着的木盘中接过一碗清粥,仰头喝下一口后,朝着刘青焰大声夸赞道。那般模样,丝毫没有半点将死之人的架势,仿佛昨日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众人的错觉。
即便魏来,对于究竟是何人伤到了这位号称北境剑种的初七,迫使他不得不封剑等死,心底也极为好奇。但此事毕竟是天罡山的家事,曹吞云与初七不说,他们也不便多问。只是此时此刻,魏来再看向初七的目光不再如昨日那般充满敌意,反倒复杂了许多。
魏来又侧头看了看大厅,孙大仁与龙绣二人早已坐在屋中,只是二人都正襟危坐,闷头吃着桌上刘青焰蒸出的菜包。魏来暗暗奇怪这两个家伙何时变得如此老实,这个念头刚升起,魏来便瞥见了一旁坐着的曹吞云。老人的心情显然极差,无需多想,也能猜到这与初七的遭遇有着莫大关联,大概也是感受到了老人的异样,故而孙大仁与龙绣才如此局促。
魏来默默落座,将木盘中的清粥分给众人,一行人安静地用过早饭。整个过程中只有初七喋喋不休,仿佛众人才是那个封剑之后将死之人。
用过早饭,曹吞云便要带着孙大仁等人前往白马学馆,以兑现他在翰星大会之前的日子里悉心教导众人的承诺。
众人离开后,魏来独自一人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而在此过程中,留下来的初七一直悠哉地躺在老屋唯一的一张躺椅上,头枕双手,嘴里叼着不知从何处找来的青草,嘴里哼着一些魏来叫不出名字却出奇好听的小曲。
魏来收拾妥当,又整理了一番自身仪容,还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绒衫,准备走出院门。
躺在躺椅上,享受着冬日里难得艳阳的初七瞥见此景,眯着眼睛问道:“穿得如此整洁,是要去见哪家姑娘?”
“徐家徐玥。”魏来回过头,如实说道。
扑通。
此言一出,初七猛地从躺椅上坐直身子,盯着魏来问道:“就是被归元宫的孟悬壶收为弟子的徐家徐玥?”
魏来转头,诧异于初七略显急切的神色,心中颇为奇怪,徐玥究竟对这个连生死都能坦然面对的人有着怎样的吸引力,竟能令其这般失态。
“走!我与你一同。”魏来正暗自疑惑,初七已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起身,嘴里说着,同时整理起自己的衣衫与仪容。
“前辈身体抱恙,还需多加休养,莫要再因江浣水的托付而拖累自身。”魏来皱了皱眉头,低声拱手说道。
“怎么,怕你那徐姑娘抵挡不住我七少爷的魅力,被我抢走?”初七挑眉,揶揄笑道,随即又扬起头,继续说道:“是了是了,七爷的魅力确实非寻常女子所能抵御,但你放心,君子不夺人所爱。”
说着,初七从怀中取出一张粉红色的手帕,手帕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显然此物曾为某位女子所有。如此贴身之物赠与男子,其中意味多少有些暧昧。但初七却丝毫不珍惜这份赠物者的心意,拿着那手帕便遮盖在自己脸上,然后挑眉又说道:“这样,你小子放心了吧?七爷为你遮住了我这绝世容颜!”
魏来翻了个白眼,着实不知该如何应对初七这近乎盲目的自信。若在平日,他定会懒得理会,拂袖而去。但此刻,或许是想到初七命不久矣,思考片刻后,最终选择了沉默,默认了初七的这番举动。
……
“我听江浣水那老家伙说,那个叫徐玥的小妮子好像对你有意,是吗?”
“不过好像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老家伙说你不是拒绝了徐家的婚约吗?”
“那你还去找她作甚?我跟你讲,以我七爷纵横情场数十载的经验来看,这种事要断就得断得干干净净,你这欲断不断的,到最后可是会害人害己……”在前往徐府的路上,初七也未曾安静,一个劲儿地在魏来耳畔絮絮叨叨。
魏来颇感头疼,实在想不通,这天罡山的高徒,怎会是一个比他母亲当年还要唠叨的话痨。
“你要是最终能断还好,这要是撩拨得那小妮子对你念念不忘,让小妮子的斩尘之法最终出了差错,你可知以归元宫的一贯作风,会做出什么事来吗?”只是,初七丝毫未察觉魏来的厌烦,依旧在魏来耳边不停唠叨。
不过,或许这个话题恰好勾起了魏来的兴趣,一路上对初七所言几乎充耳不闻的魏来,在听到此言后,竟出奇地应了一句:“归元宫座下共有七座神宫,其中孟悬壶所执掌的斩尘宫近年来异军突起,成为归元宫首座。”
“相传斩尘宫中有一把斩尘剑……”魏来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眉头皱起,仔细回忆着那日在父亲留下的名为《斩尘浮想》的手札中所见的记载:“此剑长四尺又一寸,剑身绵长,却薄如蝉翼,中有一道血线,贯穿剑身,相传……”
这时,一旁的初七接过了魏来的话茬:“相传斩尘宫中,但凡有弟子心生魔障,斩尘不利。便可持有此剑,寻魔障根源,一剑斩之。”
“谓之,剑斩红尘,窥破魔魇,仙人颔首,大道在前。”
魏来听完初七所言,不由得愣在原地,看向身旁穿着浮夸,且脸上蒙着一张红帕,只露出鼻眼的男子,面色古怪:“你如何知晓这些?”
方才初七所言之语,皆与魏守遗留的手札内容一字不差。
初七露在红帕外的双眸朝魏来眨了眨:“因为,这些都是你爹从我这里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