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自哪天起,李乘风的桌上便多了一本闲书,还是从顾玄风手中要来的词集,是位千年前的古人所作,据说天地复苏之后有一本失传了,现如今流传的只有这些。
长这么大,李乘风看的最多的便是兵书韬略之类的,这诗词歌赋,是真的没怎么翻看过。
眼瞅着已经到了坐井山下,吕南洲轻声言道:“少将军,到了。”
这才起身,与赵白鹿齐身下车。
陈白早在等候,见着李乘风之后离着老远便拱手作揖。
李乘风抱拳回礼,至于赵白鹿,那个万福她实在是学不会,总觉得别扭的慌,也只能笑着点头了。
赵白鹿看了李乘风一眼,叹道:“你慢慢走吧,我得先上去。国师讲完之后就轮到我了,你的课在下午了。”
说罢,她看向陈白,轻声道:“烦劳陈祭酒看好他,别再给我捡个大宝贝了。”
陈白哈哈一笑,点头道:“郡主放心。”
见赵白鹿御剑离去,陈白低头打量了一番李乘风,笑道:“看来侯爷的腿是真好利索了,短短几月,变化是真的大啊!另外还要多谢侯爷,给我们找了几个好先生,郡主就不用说了,那是自己人。如祝山公粟源治与萧宛宛三位,倒是真的指正了我们不少。说起来,要是能找来个炼丹的,那就完美了。”
李乘风闻言一乐,但很快就一脸懊恼:“早知道不杀黄三秋了,让来教你们炼丹?”
一句玩笑,两人都笑了起来。
李乘风取出酒壶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国师快讲完了吧?先带我去瞧瞧祝山公。”
每月初九观天院都会有一场大课跟几处小堂,大课自然是国师亲自讲学,讲什么全凭他心情。至于小堂,学剑之人会去听赵白鹿教剑,灵药与阵法,分别会有粟源治与萧宛宛指点一二,还有学炼器的,祝山公现在也会指点。只不过这三位仙门高徒,绝不会将自己宗门的东西传出去。
譬如祝山公,所谓指点,无非是哪些材质用多高的火焰温度,淬炼之时要讲究什么。又如粟源治,只会说些如何养田、如何养水。再如萧宛宛,也就说些阵法一道最为基础的东西。他们多半都是以大瑶王朝现有的东西去指正,而不会主动将所学教给别人。
巳初,顾玄风一个时辰的授课已经结束,但一众学子们十分有秩序的去往各自所学之地,都在那处深渊当中。
李乘风落在一处洞穴之外,远远望着几十位弟子,疑惑道:“这人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多了?”
陈白点了点头:“是啊!多的多了。一开始这位少宫主还不愿开尊口,但他学机关术时,教他的人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连同堂的学子也会在散堂之后帮他恶补。估计是不好意思,这才主动与我开口,说我们的炼器师教的有些不对,若是放心,他可以试试。”
此时此刻,洞穴之中,祝山公赤着上身,其身前则是十几处火炉。
这位神火宫的少宫主,一抬手而已,掌心之中便是火焰升腾。
这话说得倒是实诚,李乘风听的微微一笑,问道:“观天院的教学都是你负责的,你觉得他怎么样?”
陈白望着祝山公,略微沉默之后,呢喃道:“之前还是对他有戒心的,但后来想了想,有些事情放在大瑶可以成,放在仙门成不了,就放下了戒心。后来这一个月以来,时常见面,便突然觉得,我们跟他们,好像没什么不一样的。”
顿了顿,陈白又道:“骨子里是个好人,与咱们认知不同罢了。”
李乘风点点头:“不过,能帮忙给这些学子打好根基,日后我要是与那刘公子弄出来炼器功法,学起来倒也事半功倍。”
话锋一转,李乘风说道:“走,去瞧瞧教种地的。”
陈白闻言,神色古怪,询问道:“侯爷是怎么让他心甘情愿的去帮我们开辟灵田的?”
李乘风淡然道:“就像你说的,一些事情大瑶能做成,仙门做不成。”
陈白不解,但李乘风没有细说的意思了。
道理简单,就像一个机关术,所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只有王朝能做,即便仙门学去,花费几年光阴走出来几百上千具,又有什么用?
另外如琉璃金身,慢说那些自觉高高在上的仙人不屑于学,即便愿意,李乘风一样不怕他们学。修行琉璃金身又不需要浓郁灵气支撑,仙门与大瑶都在山脚下。
至多过完年,各州、府、县都会大力推行琉璃金身,日后武举考的就是五技,以大瑶王朝庞大的人口,又岂是仙门可比?
但有些事,仙门做得,大瑶做不得。就如同各大仙门都会有试炼,从中择优,然后看其适合学什么。但大瑶不行,大瑶王朝只能看能学什么。
李乘风没发现,他转身走的时候,祝山公也注意到了他。
几步之后,李乘风已经到了另一处洞穴口了。粟源治教的倒也认真,几句话就听得出来,他可比祝山公用心多了。
李乘风又问:“陈祭酒觉得他怎么样?”
可陈白尚未开口,便瞧见一群孩子跑来围在洞口,粟源治见状,赶忙做了个噤声手势,一群孩子便先后捂住嘴巴,可爱极了。
一同乱七八糟的附和,之后这十三个孩子便如同鸟兽一般,跑去了别处。
陈白看向李乘风,只是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每一个孩子的眼睛,都是照妖镜。
而这些被粟源治与萧宛宛乍起之善念救下的孩子,恐怕会是那两人一生的照妖镜,每每瞧见这些孩子,他们便会想起那个村子。
见粟源治看来,李乘风便呢喃一句:“我是害他们的恶人,他们却当我是救他们的恩人。”
声音不大不小,但粟源治听的清楚,于是那位松柏山的天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杀人诛心啊!
事实上,粟源治与萧宛宛教的更用心,很大一方面的原因,是因为这些孩子。
往萧宛宛那边走去时,李乘风问了句:“这些孩子怎么办?”
陈白闻言,叹道:“都还太小,光是侯爷就送来了这么些,我也头疼。与大祭酒商议了一番,打算在别处修建一座稚院,先教这些孩子读书认字,也教一下炼气法门,待十二岁后,便转入观天院。”
也不知怎的,李乘风突然顿足,呢喃一句:“大瑶王朝三十六州两千八百余县,若能办县、府、州三等书院,六岁入县学,三年后府考,由府学择前两千名。又三年,州考,由州学选取治下九府前两千名。再三年,大考,由观天院择前三千六百名。甚至可以细分成为文武两院,文院为朝廷择良才,武院为军中与天下监择良才,如此一来,几十年后,大瑶王朝必能大兴。”
陈白闻言,怔怔望向李乘风,呢喃道:“多年前国师就曾提起过如此构想,但实施起来很难啊!不说如此庞大的体系需要多少钱才能成,就说一样便无解,那些苦读十年的学子,一层一层拔上来的,最终没进观天院,他们何去何从?国师曾说,世道早晚会变成这样,但需要漫长光阴。”
李乘风点了点头:“只想不做,那是扯淡,漫长光阴是多漫长?总得有个数,现在不做,永远都是纸上谈兵。”
说罢,李乘风一步跃起,御剑寻到了顾玄风。
顾玄风现在看见李乘风就头疼,“你又要干嘛?”
李乘风也懒得含蓄,开门见山道:“明日你我上朝,提议朝廷在各州分建观天院,这座观天院提为大观天院。”
顾玄风闻言,也如陈白一样愣了愣,但很快就笑了起来。
李乘风疑惑道:“你他娘去不去给个话!”
顾玄风则是反问一句:“你图什么?”
李乘风眉头一皱,沉声道:“充实国力,南下灭了罗刹国,我要剁碎顾朝年!”
顾玄风朝前一步,错开了李乘风,摇头道:“要做我早就做了,这件事我想了十年,暂时是不合适的。就拿现在来说,炼气士与琉璃金身,姑且称琉璃金身为练武吧,炼气与练武要分开,取仕与为天下监招人要分开。就拿办学说,丹符器阵最好也要分开。大瑶根基还太薄弱,要徐徐积累的。退一万步说,即便都能做成,那我死之后,谁压得住?”
李乘风闻言,猛然一怔。
顾玄风抬手轻轻拍了拍李乘风肩膀,呢喃道:“你做事雷厉风行,谋后而定,是真的好。换成是我,不可能说做的一声就做。我没你那个魄力。”
他拍了拍自己胸膛,玩笑一般道:“说到底,你才十八岁,年纪小,这里装的人太少了。你现在不在镇妖关了,为什么不试着稍微放松些。对了,你有真正的朋友吗?喝酒谈心,能说心里话的那种,你有吗?我以前有,你爷爷算一个。”
李乘风一言不发,顾玄风又拍了拍李乘风肩膀,呢喃道:“不要事事都追求结果,可以试着走慢点,多在意点过程。你才多大?别活的跟我一样啊!”
直到李乘风坐在了讲座之上,才突然发现,早已过去几个时辰。
这几个时辰,李乘风只想了一件事。
此时此刻,望着下方一双双眼睛,李乘风以心声呢喃:“娘的,其他的我不认,说我没朋友……这个真他娘说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