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秀杨躺在床上,合上眼,心中思绪万千。五万五千将士,仅剩不足一万,况且后面还有一条更加凶险的山路要走,还不知道能有多少人能活着回到北方。
陆子衿以此计来换取妖族信任,代价是否太大了点?再者,七关之中,也不一定非要他们堂林关的将士去做这个诱饵。
陆子衿之所以选中堂林关,取的便是妖族在堂林关吃过大亏,因此对堂林关恨意更深。
而且,事到如今,自己手底下的那些将士们还被蒙在鼓里,对自己早已成为别人博弈的棋子——更可以说是弃子,而浑然不知。
想到那一日在堂林关北门口,自己在他们面前所说的那些话……那些鼓舞士气的话。
那些将士们多么信任她,而她却带着他们走上一条九死一生的路。一念及此,楚秀杨便深感愧疚。
是啊,徐怀谷说得对,每个将士在战场上所奉献的不仅仅只是自己一条命而已,他们还是家中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依赖、孩子的父亲。
而自己作为将军,率领这些人出征,承担得太多太多了。自己还不够慎重,远还不够。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楚秀杨心中不住地叹息。突然,营帐外传来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她睁眼看去,只见一黑衣男子走进营帐,腰间佩剑,正是徐怀谷,樊萱跟在他后面。
徐怀谷见楚秀杨睁着眼睛,忙走上前来,在床沿边坐下,关切道:“还疼吗?”
“好多了,只还有一点点疼。”楚秀杨收住心思,眉头舒展,微微笑着,
“还是修士的东西好。这法袍一上身,便舒服多了。樊姑娘给的药也很好,我受那么重的伤,现在感觉都要不了几天,便能下地走路了。”
“可走不得!”樊萱听见此言,忙争着说道,
“修士的药虽好,但只怕以将军的体格,会承受不住。当时情急之下,我也是没办法,所以将修士的丹药喂给你吃。楚将军此时感觉良好,全仰仗那一件法袍减轻疼痛的作用。依我看,以将军目前的伤势,起码还要休息两三天才能下床。”徐怀谷把手搭上她的脉,片刻后,也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你千万别逞强,还是再躺两天吧。”
“不行。”楚秀杨坚决摇头,
“我刚才传出命令,队伍明早便出发,走山路北上,我也得跟着走。”樊萱皱眉道:“可你现在伤势还没好,受不得颠簸,否则万一再牵引出旧伤,落下病根,可就麻烦了。”徐怀谷低头想了想,道:“不如我用飞剑载你回北方,我再赶回来,和将士们一起北上。你放心,我徐怀谷答应过你,便不会食言,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这些将士回到北方。”楚秀杨笑了笑,道:“你这么个聪明人,难道不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还记得突围的前夜,你与我说的话?我让你走,你说若是你走了,便和逃兵无异,那我呢?亏我还是镇守堂林关的大将,仗还没开始打,便抛下自己的军队一个人逃命,这算什么?连逃兵更加不如。你是想让我落下这样的名声?”果然楚秀杨不会答应,意料之中,徐怀谷无奈地叹了口气。
樊萱神色认真说道:“将军若执意要走,就得找一副担架来,让人抬着走。总之,不可以乱动。”楚秀杨笑出声,道:“连我都被人抬着走,军队里其他人见了,是怎么个想法?还有什么士气可言?我已经想好了,你们不必劝我,明天我会骑马,与众将士一起走。”连动都不能动,还要骑马?
樊萱心中焦急,看了看徐怀谷,想让他再帮忙劝劝,可徐怀谷却摇了摇头,从袖口掏出了两颗赤红的丹药,递给她道:“好,那就这么办。这是两颗止疼的丹药,若是疼得难以忍受,就吃下去。”楚秀杨欣然收下,笑道:“还是徐先生懂我,多谢了。”徐怀谷一本正经地说道:“明天我会紧跟在你身边。”楚秀杨笑着摇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若时刻守着我,妖族反而会觉得我是重要人物,从而针对我。徐先生目前是我们阵营中最强战力,应当以大局为重,尽可能多让将士们生还,而不是只护我一人。”见她如此不听劝,徐怀谷语气有些激动,反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死了,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你哥?早知道你这么任性,当初就不该让你南下,你就该待在皇宫里!”可楚秀杨脸上却无丝毫愠色,全然是笑意,道:“但你还是放我走了,不是吗?如今你算我的手下,这是命令,你接还是不接?”徐怀谷气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随即他一拍桌子,拔腿就走,头也不回,而楚秀杨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笑意盈盈。
二人说的这些话,有些是樊萱听得懂的,有些是她听不懂的,然而她却感觉得到,徐怀谷很在意楚秀杨,他不想让她死。
这是他生气的原因,也是楚秀杨笑的原因。二人对彼此心中所想都了如指掌。
楚秀杨伸出手来,握住樊萱的手,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笑意,问道:“樊姑娘明天和我们一起走?”樊萱点点头,答道:“对,一起去北边。”
“在那之后呢?”樊萱想了一想,道:“看陆先生的安排吧。若是还需要我们,我就留下来,若是不需要了,我便启程回宗门,师父肯定想我了。”楚秀杨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突然神情凝重,语气正经地说道:“明天请务必多加小心,樊姑娘。”樊萱愣了一愣,才有些不解地答道:“这是自然,战场上不敢懈怠,我每天都很小心。”楚秀杨叹了口气,合上眼。
樊萱心中疑惑,问道:“将军这是累了吗?要不再吃一颗助眠的药,可以一觉睡到明早,伤会好得快些。”楚秀杨没说话,只微微皱着眉头,闭着眼,眼眶闭得很紧。
她看起来有点愁。……姜将军早已迫不及待地要走了,因此才四更天,他便下达了收拾装备的命令。
天才一微微亮,鱼肚白尚还不明显,军队便已经整装待发。四千六百骑兵,一万步行的士兵,就这么踏上了继续北上,回归的路。
不动不知道,一动起来,楚秀杨这才明白昨日樊萱说的话可不是唬人的。
她还没踏上马镫,便感觉疼痛难忍,又不好在众人面前表露,只得硬咬牙上了马。
那马每走一步,楚秀杨心口便如刀割似的疼一下。但想到那么多将士都倒在了北上的路途中,自己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楚秀杨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她吃了一颗昨天徐怀谷给的药,神色从容地踏马,走在队伍的前面。
樊萱徒步,一直没离开她很远。看着她固执而坚韧地带伤骑马,樊萱似有所悟,好像也明白了徐怀谷昨日为何没有再劝诫她。
只不过樊萱四处都看了看,也没看见徐怀谷的身影。不过这一支军队也有将近一万五千人,队伍一路排下去也有半里地,说不定徐怀谷混在其中,找不到也不奇怪,樊萱没去多想。
军队往北走,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堂林关背靠的那一座大山便被踩在了马蹄之下。
大余国南边大多是丘陵地形,虽说在徐怀谷看来,这山压根就算不得高,然而对大余国土生土长的人而言,这已经够险要的了。
再有,大余国南边气候湿润温暖,因此山野之中满是郁郁葱葱的绿色,参天大树数不胜数,地下的藤蔓杂草繁密。
要在这样的山中开辟出一条路来,着实需要费一番心血。若说起这条山路的历史,便要追溯到五百年前的那一场浩劫中去了。
在妖族与人族的战争中,大余国的先辈修建关隘抵御妖族进攻,那个时候就有了这条山路,七关也是那个时候的产物了。
如今妖族卷土重来,大余国便也重新启用七关,又沿古制,把这条早已隐匿在山野之中的路重新修筑,用于运输战略物资。
此时,这条路就是堂林关将士唯一的退路。为小心起见,在山脚下,姜将军便派出了几名斥候前去侦察。
不多时,斥候回报,说是没发现任何风吹草动,姜将军这才放心,又问过了楚秀杨,楚秀杨点头,军队这才继续沿着山路往北方开拔而去。
这条山路绵延十数里地,要到黄昏时分,军队才能够走出山路。然后再往西北方走不过五六里,便是一军事重镇。
那里尚还在大余国的掌控之中,只要到了那里,便安全了。军队小心翼翼地前进,在山路里走了三个多时辰,走了过半的路,也没看见任何妖族的踪迹。
逐渐的,大家也觉得这条隐秘的山路没有被妖族发现,都放下了警惕。
姜将军很是满意,驾马来到楚秀杨身侧,对她笑道:“我说是吧,将军?这条路本就隐秘,妖族刚攻陷七关,肯定没来得及发现这条路,更别说埋伏了。”楚秀杨冷笑两声,没理睬他,却叫来了不远处的樊萱,低头对她说道:“樊姑娘,你腰肢太细了,我穿了盔甲,这法袍不太合我的身,很不舒服。我吃了徐怀谷的药,觉得好多了,这法袍还是还给你吧。”樊萱忙拒绝道:“法袍不舒服不要紧,养伤才是首要。”然而楚秀杨却执意不要,硬是要把法袍还给她。
樊萱坳不过,只得收下了法袍,穿在自己身上。楚秀杨默默从袖口拿出徐怀谷给的第二颗药,仰头咽了下去。
军队继续往前走了两里地,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这下连楚秀杨都有些怀疑了,他们一路上走了这么远,却没见到半点妖族的踪影,难不成是妖族压根就没来埋伏?
亦或是陆子衿那边传递假情报的时候出了差错,妖族还并不知道这条山路的存在?
楚秀杨骑在马上,仔细往两边的山上看去。绿木葱葱,树林荫翳,雀声不绝于耳,好一副静世安稳之景。
亦或许是妖族早已在两边守候,只等一个最好的时机呢?前面不远处有一处河谷,河谷内遍布鹅卵石,地势开阔。
楚秀杨便下令道:“在前边河谷歇脚,生火做饭。”众将士得令,便在河谷内暂且歇下,支起炉灶,生火做饭。
众人聚成三三两两的小团体,有人闲聊,有人眯眼打着小盹,享受这难得的闲暇。
楚秀杨下马,走到了河边,弓腰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心中暗暗抱怨了两声真疼,脸色却毫无异样。
她感觉有一阵风吹来,耳边传来风穿树叶的簌簌声。她抬起头,玩四周的山上看去,只见不知何时,密密麻麻的妖族从树林子里纷纷涌了出来,嘶叫着朝营地里地军队扑来。
“敌袭!敌袭!快拿兵器!”一阵阵喊声传来,还在休息的将士忙忙碌碌地提刀提枪应对妖族,可是哪里来得及,早有许多人被妖族扑倒,马匹也都受惊,四处奔散开来。
马嘶、人的喊声、妖族的咆哮、杂乱的脚步声,场面一片混乱。而这都在楚秀杨的意料之中,她飞快地取下自己身旁马匹上挂着的大牛角弓,朝着妖族袭来的方向,拉弓放箭。
动作娴熟,行云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