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陈三爷伸手接过林归尘递来的骨笛,仔细打量了一下,又循着其中一个孔洞,瞧了瞧骨笛内壁,忽然脸色一变。
“怎么了?”林归尘问道:“这骨笛有什么来历吗?”
而陈三爷沉默了半晌,缓缓道:“这是一件法器,以灵性吹响它,就可以隔绝一定范围的声音,不过现在它残留的灵性已经快没了。”
他看了林归尘一眼,说道:”你若想要,这骨笛给你也无妨,你可以让子初帮你催动,晚上让你睡得更安静些。”
林归尘沉吟了一下,皱眉道:“但这只人面蛇带着这骨笛来找我,刻意掩盖动静,明显不怀好意。”
陈三爷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想多了,你一个将死之人,有谁会针对你?”
他当即摇头道:“凑巧罢了,这人面蛇也是入了门道的,运气好得到这么一件法器也很正常,她可能也不是来杀你的,只是想吸你元阳罢了。”
林归尘默然。
如果不是道童说他有**缠身,他还有可能相信这番解释。
但很明显陈三爷认出了这骨笛,现在八成是在说谎。
不过,陈三爷不愿意说,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也只能默默等待时机。
“也是,可能是我多心了。”
林归尘也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又问道:“这人面蛇入了门道?还有开灵窍是什么意思?”
陈三爷见他不再纠结这些,也耐心地解释道:“万物皆有灵,开了灵窍才能更好的感知万物,更好的运用自身灵性,若是开了灵窍,又得了阴神的真传,那就是入了门道。”
“阴神真传?”
林归尘疑惑道。
“对。”陈三爷说道:“阴神是神灵,自然很特殊,只要阴神愿意,就可以将自己生前掌握的某种技艺,通过灵性传承给合适的人,而这个人必须开启灵窍才行。”
“技艺?”林归尘有些不清楚。
陈三爷说道:“比如今日陈氏族人进你家之前,你应该看到一个人爬进你家院子,还轻松开了锁对吧?他就是从一位祖先神那里,继承了这门‘溜门撬锁’的技艺。”
林归尘愕然。
这种技艺居然还能传承?
“其实在好几十年,他这溜门撬锁的技艺还没这么炉火纯青。”
陈三爷感叹道:“但他的祖辈继承祖先神的这门技艺之后,久而久之也会让这门技艺变得更加纯熟,他的祖辈死后,再以灵葬变成祖先神,再将更纯熟的技艺,传给下一代,如此一代代传下来,这门技艺也就越来越高明了。”
林归尘不由得越发诧异。
竟然还能这么玩?
上一代灵葬变成祖先神之后,把技艺传给这一代,这一代再灵葬变成祖先神,继续传给下一代?
“难怪陈氏这么强……”
林归尘轻声道:“这一代代传承下来,手艺不仅不会失传,甚至还会变得更好,这要是多传几个人,不是无敌了?”
陈三爷哑然失笑,摇头道:“哪有那么简单?这传承的本质是转移,一旦传出去就没了,所以只能单传。”
只能单传?
林归尘倒也不意外,要是随便复制传承,那也太无敌了。
“而且,必须是开了灵窍的人才能接受传承。”
陈三爷又摇头道:“但哪来这么多天生灵窍之人呢?后天开灵窍代价又极大,一旦祖先神的技艺传给灵窍未开之人,那就毁了。”
“毁了?”林归尘好奇道。
“譬如你那继父,陈仲海,他便是毁了一门技艺。”
陈三爷轻叹道:“他继承的是他曾祖父陈远放的书法技艺,想当年陈远放的书法何等绝妙?但陈远放的后人之中,却是迟迟都没有出现一个天生灵窍之人。”
他有些唏嘘:“尤其是到了陈仲海这一代,人丁凋零,陈仲海还是个阳痿,这些年下来,陈远放的香火越发孱弱,发现自己可能会绝后,才不得已在消散之前,把书法技艺传给了陈仲海。”
陈仲海是阳痿?
林归尘微微挑眉,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
怪不得这么心理扭曲。
“没开灵窍,也能接受祖先神的传承?”林归尘问道。
“能。”陈三爷说道:“但这传承下来的就不是技艺了,而是天赋。”
林归尘恍然。
难怪陈仲海识的字不多,却偏偏书法写得极好,天赋异禀似的。
原来是这个原因。
天赋终究只是天赋,想要变成一门炉火纯青的技艺,不仅要天赋,还要大量的时间来思考和练习,也即是熟练度。
这就等于是一下归零了。
所以,他杀了陈仲海之后,道长也只是给了他一份残缺的奖励。
“而且陈仲海没开灵窍,就算是灵葬也没法成阴神,所以这门技艺算是失传了。”
陈三爷摇摇头,感叹一声。
“不能传给外人?”林归尘问道。
“可以是可以。”
陈三爷说道:“但传给外人,对祖先神的消耗太大了,除非那外人开启的灵窍不止一两个,否则祖先神们都不愿意付出如此大代价。”
他看了林归尘一眼,说道:“而传给有血脉联系的亲人,消耗就比较小了,血脉越亲,消耗就越小,像陈远放这位祖先神,当初他最后的灵性也不足以支撑他传给别人了。”
林归尘若有所思,有些明白阴神的存在了。
阴神靠香火存在,但也会消散。
不过,阴神可以将自己生前的技艺传给后人。
犹如接力棒一样。
他也注意到了一个重要的点——
开启的灵窍越多,祖先神传承是消耗越小?
难怪小道童说服用开灵丹之后,就是鬼神青睐之人……
“三爷也得了祖先神的传承吗?”林归尘恍若不经意般地问了一句。
陈三爷平静道:“整个陈氏,但凡是地位高的族人,基本都是开了灵窍,得了祖先神传承的。”
林归尘倒也不觉得意外。
这也挺正常的。
而且从陈三爷的地位来看,恐怕还不是普通的技艺那么简单。
“人面蛇也能接受阴神的传承?”林归尘不由得问道。
陈三爷看了他一眼,说道:“人面蛇就是人,既然开了灵窍,当然也能接受阴神传承。”
“什么?”
林归尘不由得一怔,难以置信地问道:“人面蛇是人?”
“你可知采生折割?造畜之术?”
陈三爷缓缓道:“这是一门超乎寻常技艺的奇术,可以将活人与畜生拼接在一起,变成非生非死的怪物,人面蛇便是这么来的。”
林归尘一时间震撼无言,久久说不出话来。
削去四肢,与蛇拼在一起?
难以想象。
“谁做的?”林归尘忍不住问道。
或许,造出人面蛇的那人,就是他的**源头?
“你没必要知道。”陈三爷看了他一眼,轻声道:“那可是连我陈氏都得忌惮的大人物。”
林归尘没再多问。
但他又觉得有点奇怪。
如果是这种大人物想要杀他,道童判断的危机,怎么会才只有三天间隔?
看来,让人面蛇来杀他的,另有其人?
“你好好歇着吧,明日还要去见祖先神。”
陈三爷说道:“等会儿我让子初再给你送一袋日炉底部的灰过来。”
林归尘点点头。
当即,陈三爷便在苏子初的搀扶下离去了。
而林归尘拿起陈三爷留在桌子上的骨笛,学着陈三爷那样,凑到骨笛的一个孔洞前,仔细看了看,不由得微微一怔。
骨笛的内腔壁上,刻着一个图案。
那是一面鼓。
……
夜色凄迷。
幽静的府邸小路上,陈三爷看了一眼搀扶着他的苏子初,忽然轻声开口道:“没想到这小子倒是有几分定力,但我怎么觉得……他有些过于成熟了?”
苏子初微微颔首,说道:“是有这种感觉,他确实不像一个没出过门的十六岁少年。”
“或许另有原因。”
陈三爷说道:“但不管怎么样,他和煜儿的婚事,绝不能被打搅。”
苏子初低声道:“师父看出是谁要杀林归尘了?”
“除了那老鼓槌,还能有谁?”
陈三爷哼了一声,说道:“不过这个月是黑灯庙的庙会,老鼓槌早就赶去宜海了,估计还要一阵子才会回康乐县,今晚让人面蛇动手的人,应该是他在府上布置的内应,老鼓槌肯定还不知道这事。”
“想来也是这样。”苏子初附和道:“若是老鼓槌本人出手,不可能只有一只人面蛇。”
陈三爷沉吟了一下,说道:“你多注意林归尘的附近,老鼓槌在府上的内应估计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还会现身。”
苏子初颔首,又恍然道:“难怪师父要特意把那骨笛留给他。”
“一支骨笛罢了。”陈三爷微微摇头。
……
次日。
林归尘睁开眼之后,发现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心中总算是多了几分安全感。
隔壁耳房的佣人小翠一大早就起来忙活了。
见他醒了,小翠连忙端来一盆热水,帮他擦起了手和脸。
随后又从厨房那边送来了热腾腾的包子和肉粥,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放好,又擦了擦石凳,这才喊他来吃早饭。
林归尘这身体很久都没吃到什么有营养的饭菜,更别说肉食了。
即使服用辟谷丹之后,不吃饭也没什么。
但他还是忍不住吃了两个包子,喝了一碗肉粥,也能补一补这瘦弱的身体。
眼看着桌上还剩几个包子,半罐肉粥,林归尘转头看了一眼正在用锥子给花盆松土的小翠,当即开口道:“小翠你要不来吃点?”
“姑爷,可以吗?”小翠愕然道。
“这有什么,你来坐这吃吧。”
林归尘站起身来,“正好我活动活动,这一排花盆都要松土是吧?”
小翠连忙摇头,“姑爷您去休息吧,这些活我来就行。”
“这才刚起床,有什么可休息的?”
林归尘摇摇头,随手拿过她手中的锥子,就开始给花盆松土。
这屋子连个有意思的闲书都找不到,什么娱乐都没有,回去躺着都能给他闲出病来。
要是前世,他当然就毫不客气地回去躺着玩手机了。
小翠这才有些不自在地坐下,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今天厨房那边给下人提供的都是素包子,她早就有点眼馋这几个油乎乎的肉包了。
这时,只见一个身穿黑色马褂的中年男子忽然从院外走了进来。
小翠吓得连忙放下咬了半个的包子,站起身来,假装自己正在收拾桌子。
而那中年男子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移开目光,看向了院子里正在给花盆松土的林归尘,开口道:“姑爷,三爷那边找你。”
“哦?”
林归尘瞥了他一眼,心中有点奇怪,三爷怎么没让苏子初来叫他?
他拔出锥子,停下正在松土的动作,疑惑道:“不是约好了今天下午吗?怎么现在就要见我?”
那中年男子说道:“姑爷,三爷回去查了昨晚的事情,有了一些新发现,所以三爷还想再问问你那只骨笛的事情。”
“骨笛?”
林归尘看了对方一眼,“三爷还挺信任你嘛,我需要把骨笛带上吗?我昨晚好不容易才把它藏好,又要拿出来啊?”
说话间,他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小道童,发现她正坐在不远处,别过头不看他,口中碎碎念着:“怎么就不能清静点……”
中年男子闻言,当即颔首道:“那是自然,毕竟老师应该也是想查证清楚。”
“你也是三爷弟子?”
林归尘当即眼睛一亮,立刻走过去,凑到跟前热情地说道:“能不能教教我,该怎么讨三爷喜欢啊?三爷有什么癖好吗?”
中年男子愕然,无奈地笑道:“这我可不能说,您还是赶紧跟我去见三爷吧。”
“好吧。”
林归尘耸耸肩,正要转身,忽然眼睛一亮,看着中年男子的身后,一脸惊讶道:“苏子初?”
中年男子眼神一变,下意识转头看去。
就在这时——
林归尘反手一挥,顺手将手中的锥子扎进了这中年男子的脖子里。
刺破空腔的轻微声响中,锥子穿透了对方的脖子,鲜血也随之溢出。
“嗬……嗬……”中年男子勉强回过头,死死地瞪着林归尘,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张了张口。
似乎是想问为什么。
这时,林归尘松开了手,将锥子留在了对方的大动脉里,任由锥子的尖端扎穿对方的喉咙,又顶在脆弱的颈椎上。
旁边还在假装收拾的小翠,顿时呆住了。
“别说话了,很疼的,放松点……马上就结束了。”
林归尘轻声说着,往后退了几步。
那中年男子浑身无力地摔倒在地上,鲜血不断涌出,却还要仰着头死死地看着他。
“看什么?你还真想从我这里骗回笛子吗?”
林归尘看着对方那难以置信的表情,摇头道:“果然是你让那只人面蛇来杀我的……你破绽也太大了,我昨天根本就没和三爷约时间,只说了今天而已。”
那中年男子倒在地上,死死地盯着他,眼神中充斥着不甘。
早知道会这样,他还不如一见面就动手,直接杀了这个陈三爷的孙女婿和那佣人,然后再进屋找骨笛。
虽然慢了些,但总比什么都没做就被杀要好!
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这个少年怎么会警惕成这样?
随口试探就算了,关键是仅仅这么一个疑点,就直接动手杀人?
“当然,仅仅是这样也可能是误会。”
林归尘平静道:“但这骨笛是陈三爷故意留在我这里的,我说要带上笛子,你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当然……
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看到了道童的反应。
那才是真正决定性的危险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