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康熙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身体快过脑子，连忙冲过去把人搂在怀里。
面对刺杀时都能冷静思考退路的他，这一刻居然手足无措。
他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明妍，以往小姑娘的哭声是压抑的，无声的。
这一次却仿佛是压抑太久之后的宣泄。
面对这样的明妍，康熙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所有安慰的话都显得那么苍白。
紧紧的把人搂在怀里，一边给她拍着后背顺气，一边说着：“没事了，没事了，别怕，相公在呢，娇娇不怕……”
明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康熙一直在她耳边低喃安慰，虽然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可也给了明妍莫大的安心。
最起码她知道，他不嫌弃自己，也不害怕自己是什么妖怪。
直到许久之后，山洞内的哭声渐渐平息。
明妍哭累了，嗓子哑了，就静静的靠在康熙怀里。
“累了就睡吧，放心，我会带你回家的。”
本就眼皮都在打架，听到康熙的话，明妍安心的睡了过去。
这一天一夜，她朦朦胧胧晕了两次，但都没有得到休息，加上身体老迈，精力不足，此刻实在是撑不住了。
察觉到她睡得安稳，康熙才有时间整理思绪。
看着怀里人苍老的脸，心疼的想伸手去触碰，又怕把人扰醒。
以前一些困惑，此刻都有了答案。
怪不得他已人至中年，以往多在嫔妃那里留宿，便会感觉疲惫。
跟娇娇在一起时，却完全不会，无论夜里折腾的多凶，要了几次水，第二天他总是神采奕奕。
怪不得别人生的孩子都是红彤彤皱巴巴的，娇娇生的孩子却白白嫩嫩，活泼聪明，且生的那么快。
怪不得与逆贼打斗的时候，他明明已经感觉自己撑不住了，却突然像回光返照般的充满了力量。
怪不得他身上的伤，奇迹般的恢复如初，一点疤痕都没留下，要不是受伤的地方衣裳破碎，血迹斑斑，他都怀疑自己可能是做了场梦，其实他根本就没受伤。
想起方才四目相对之时，她眼里的不安和害怕，康熙就觉得自己的心痛的无法呼吸。
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当时该多无助，是害怕自己会抛弃她吗？
深吸一口气，康熙深刻认识到，一定是自己给娇娇的还不够多，心中的爱意表达的不够直白，所以才会让小姑娘怀疑他对她的感情……
他爱新觉罗玄烨岂会是那么肤浅的人。
康熙想了很多很多，直到山洞外面的几个不速之客，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里有打斗！”
警惕的目光瞬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康熙一愣，是他。
那个在迎风阁送了小姑娘一盘白切鸡的常在山他们。
此刻几人都拿着自制的劣质弓箭。甚至常在山还受了些伤。
康熙轻轻的放下明妍，趁着他们还没发现自己，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把长刀捡起来。
虽然有过一面之缘，但这些人会不会对他们动手，可不一定。
况且此刻小姑娘容颜衰老，常在山之前在迎风阁又见过，同样的衣服、身形，还是很容易认出来的。
若是可以，康熙其实不想让他们相见。
但他也知道，这些猎人极为警惕，像这种情况，胆子小的看到这些尸体早就跑了，常在山他们敢过来，那就是要钱不要命的。
把外面那些人上下摸透，值钱的东西都拿走后，一定会检查周边，山洞里肯定也不会放过。
既然躲不过，那就不躲。
这些人手里有箭，外面的尸体旁还有刀，总共五个人，康熙其实没多大把握。
可让他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
“找找。”常在山看清面前的状况，一点害怕的神色都没有。
兄弟几个人上手，相当熟练的把人扒光，刀都捡走。
“呸，真晦气，应该干的都是不要命的勾当，身上一两银子都没有。”
“我就摸到个长命锁，看着像孩子的玩意儿，不值几个钱。”
“常大哥，你看，这些人的左手都有一条差不多的疤，也不知道是谁家养的杀手。”
“周边看一下。”常在山说道：“他们是一伙的，那把他们杀了的人去哪了？”
“不错，还是常大哥有脑子。”几个人连忙散开。
说不定还能找到几具尸体，摸出点东西。
他们这趟进山毛都没找到一根。
常大哥还受了伤，去看郎中也要花不少钱，算上干粮亏大了。
要是能摸尸摸出点东西，也算有点收获。
其他人散开，常在山盯上了山洞，先是试探的靠近，往里瞅了瞅。
随后从背后拿了支箭搭在弓上，拉满。
康熙见状，叹气，只能出声：“兄台，自己人，别冲动。”
常在山听着陌生的声音，半点没放松，可此人躲的地方挺刁钻，居然头都没露。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你说自己人就自己人啊，真当大爷我好骗。”
“咱们在迎风阁见过，你叫常在山，还送了我们一盘鸡肉呢。”
常在山一愣：“你是跟在那位姑娘身边的男子？”
“不错，我是她相公。”
“原来是你们啊。”常在山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却没靠近，反而退开了几步：“老兄，出来聊聊呗，外边啥情况？这些人都是你解决的？”
康熙见他把弓箭收了回去，这才走出来，在山洞口站定，两人之间隔着好几丈的距离。
“果然是你。”常在山看到人，倒是松了口气。
“正是在下，实不相瞒，不知家中父辈如何惹了这一些人，奈何不得家中长辈，就趁着在下出门游玩之际痛下杀手……”
“是不是瞧着我是个大老粗，就真当我傻呢？”常在山不耐烦地打断康熙的话：“昨天在迎风阁，你身后站着的那人，一把年纪看着跟个小白脸似的，一看就是个太监。”
“几个侍卫也都是好手，那是一般人有能力培养的吗？”
“还有你一身的血，看着比我都凶神恶煞，装什么文弱书生？”
康熙一愣：“倒是在下眼拙了，这样吧，我的人什么时候寻过来，暂时也不知道，你们对这一带应该很熟悉，劳烦给我们夫妻寻个住下的地方。”
“条件你开。”
“这才像点样子嘛。”常在山嘿嘿一笑：“我们兄弟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只要有好处又不违背我的底线，其他的都好说。”
想了想，他开价：“五百两银子，你也别说我口气大，实在是这些人一看就不好惹。”
“我这个时候帮你，也是冒了很大险的，我们兄弟五人，一人一百两银子的买命钱，不过分吧？”
“可以，但我现在身上没有那么多。”康熙想了想，把手上的一个玉扳指退下来丢过去：“先用此物抵押。”
常在山不懂玉，但他知道此人身份不凡，这就够了。
“成交。老三别找了，都过来。”
常在山把兄弟们都喊回来：“来活了，是条大鱼。”
康熙嘴角抽了抽，却也松了口气。
还好这些人有底线，不是见人就杀，要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常兄弟，还要麻烦你一件事儿。”
“你说。”看在五百两银子的份上，常在山相当好说话。
“麻烦你差一个人去帮我买点东西，两套干净的衣裳，一顶帷帽，另外买只人参。”
康熙也不知道小姑娘现在这个样要怎么办，但总归，喝点人参汤应该是有好处的。
“你谁呀你？”常在山还没说话，他一个兄弟就忍不住了：“你知道你说的这些东西有多贵吗，这大老远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常在山拉住，伸出一个巴掌：“五百两。”
几个兄弟瞪大了眼睛：“真的？”
“对。”
“哎哟。”刚才还一脸不耐烦的男子立马换上了笑脸：“公子早说呀，对不住对不住，这样，我马上就去买，公子还有其他需要的没？”
五百两，娘的，长这么大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没有了，就刚才那一些，劳烦了。”
“公子客气，应该的。常大哥，那我这就去买。”
常在山点头，兄弟几个凑了凑，把钱给他。
看着他拿着钱跑得比兔子还快，常在山几个忍不住开怀大笑。
“这小子，听到五百两，跑的比被熊瞎子追的时候还快。”
“废话，熊瞎子才值几个钱。”常在山撇撇嘴。
解下腰间的葫芦，灌了口酒，神色颇为郁闷。
康熙略带不解：“熊掌乃珍馐美食，价格昂贵，熊皮也很值钱，其他地方哪怕卖肉也能赚不少吧？”
“这你就不懂了。”常在山恶声恶气：“年景不好，猎人就多，这猎物也多，价格就上不去。”
“而且咱们这些人没有路引，很多地方去不了，只能给固定的几家酒楼送去。”
“冬天还好点，但这个季节相当炎热，这些鳖孙知道我们手里的猎物放不住，又没钱，所以就故意压价。”
“还有这种事？”康熙虽然时常微服私访，但也没有像今天这般落魄，对于这一些事儿还真不知道。
“震惊啥，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若是一个看起来能吃饱饭，没受伤的人过去卖，价格还相对高点。”
“若是拖着一身伤过去卖，一头熊他能只给一只兔子的钱，这些人就是笃定我们需要银子救命，所以，那心是直接黑到没边了。”
康熙：“不能换另一家吗？”
“换个屁，这些人的心都同样肮脏，赚的都是一样的脏钱，去了另一家指不定价格还要往下跌。”
“就没人管吗？”康熙紧皱眉头，在年景不好的时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是一条出路。
这些人进山林里打猎，那也是拿命在养家糊口。
还被各大酒楼如此压价，这不是断了穷苦百姓的生路吗？
“谁管？”常在山的一个兄弟一脸愤恨：“有些人熊掌早就吃腻了，这些锦衣玉食的人，哪会管百姓的死活，狗皇帝一天天只知道跟美人们……”
“闭嘴。”常在山见自己兄弟说话越来越不中听，忍不住打断。
他虽不确定眼前男子的身份，但肯定也是皇室血脉，还是非常亲近的人，要不然哪能让太监跟在身旁伺候。
他对康熙歉意道：“老兄别介意，我这兄弟就是个大老粗，不过也是被逼急了，皇上老爷什么情况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也不知道。”
“但找人处理确实是没招，哪怕是报了官，最后也都是我们这些人被抓进去。”
“在大牢里关个三五天，能出来的那都叫运气好，运气不好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为何？”康熙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他一直以为在自己治下，不说多么的繁荣太平，可也不至于让底层百姓状告无门吧？
“你知道啥啊？像我们村子周边就两座小山头，里面有几棵树我都快数不清了，有个屁的猎物。”
“想狩猎有点收获，还得去更深的林子，那都是有主的，一旦去告，官府就直接说我们进别人家的林子里狩猎，本就是犯法。”
“所以二话不说先押入大牢，至于猎物被压价的事儿，你能活着出来再说吧。”
“官府的人就一句话，人家又没抢你的猎物，你要是觉得价格给的不够，完全可以不卖嘛。”
康熙懂了他们的愤恨，他们就是过不下去才冒险去别家的林子里。
看似公平，卖不卖随意，实际上却直接拿住了这些人的命脉。
猎物如果不卖的话，那他们就没办法换成银子。
虽然猎物可以拿回家吃，可人不是光吃肉就行的。
而且肉太贵了，如果把肉换成银子，再去买别的粮食，那就能吃更长时间，也能换一些药和其他需要的东西。
一旦压价，就让他们拿命换来的猎物变得一文不值。
可不卖又不行……
这简直是把这些人的路给堵死了。
又郁闷的喝了几口酒，等小葫芦里面空了，常在山才不舍的把葫芦挂回去。
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呢？”
“受伤了在里面休息。”
“买药就是给她用的吧？”常在山愣了一下，他对那女子还是很有好感的。
尤其是那一双清澈的眼睛，让他想起自己死去的妹妹，如果杏儿还在的话，也差不多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是。”康熙点头。
常在山担忧道：“伤得如此之重吗？都需要用到人参来吊命了？”
在他们的眼中，人参那就是用来救命的玩意儿，不到最后一刻谁用那金贵东西。
“挺重的，需要好好静养。”
常在山一听连忙道：“那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你怎么当人相公的？”
“快，先跟我们回村。”
“她见不得风，等帷帽买来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