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陌眯着眼,笑道:“怎么?还各有各的规矩了?”
“这是自然。”朱文焕站起身来,揉了揉被闪到的腰,“不知阁下是哪方道统?”
“我不是说了吗?玉陵药仙传人。”陈北陌又说了一次。
朱文焕和齐虹面色都是一变,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说明。
最后还是齐虹上前道:“今日算是阁下不懂规矩,若日后再有无故逞威行杀众灭教之事,阁下只怕就不能善了。”
朱文焕也道:“六神司制衡天下仙宗,为天乾道统,统御诸制,道佛皆尊,遍布八方诸国,还是劝阁下小心行事。
今日的事,暂且到此为止。醉月楼放人罢。”
听到六神司的人都这般说了,那云霓不由得面色一白,也只能道:“花嬷嬷,放了她们。”
陈北陌闻言笑着拱手道:“那就多谢齐兄了。”
朱文焕与齐虹二人转身就走,好似真的就这般善了了。
醉月楼里,沈宝娘收拾起自己的行李衣衫,首饰细软,个个姑娘都不舍得落泪相送,甚至多送钱物当作践行。
路上,齐虹二人面色皆凝重无比,朱文焕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齐兄,你跟那人当真没有瓜葛?刚才他可只承你的情。”
“绝对没有任何瓜葛!”齐虹忙分辨道:“我与那人只有一面之缘。”
“如此就好,我速速上承司内,此人大有问题!”朱文焕的脸色又冷峻了许多。
“何至于如此严重?”齐虹不由得愣道。
“你当真以为我头脑一热就冲上去与那人打斗?”朱文焕摇头,从腰间取出一枚圆润如玉的珠子来,“我与他过招时这监察法珠没有感应到丝毫仙力。也就是说,这人没有动用仙力,而且其招数有几分那饮血剑术的路子,看来土地庙那凶山案最后的渔翁是他了!”
“没有动用仙力?”齐虹震惊道:“这怎么可能?难不成他真是不到二十就成就的内家一流高手?”
“不!还有一种古修路子!”朱文焕眼底遏制不住的震惊,“司内记载,自上古天地绝炁,世间众古法皆近乎断绝。
六神司与道佛各宗凭借仙界法珠才能修行仙道,除此外世间各古法大家都因古法之路断绝而逐渐销声匿迹甚至就此失传。
但今日这人我试探他时,肉身无垢,快若疾风,没有动用仙力就能凭借本能肉身镇压内家一流高手。
这只有古法修成入门才能做到的!”
齐虹闻言也不可思议道:“天下间即便有记载的能修成古法之人无不是垂垂老矣,天命已知才能做到的!而眼前这人……”
“年岁尚未二十!”朱文焕接道,“就算是司主们也没有这等可能!”
……
听雨阁前,陈北陌和沈宝娘走了回来,身后还有两个醉月楼的护院帮忙提着沈宝娘的细软。
老乌一见他回来了,笑着上前道:“少爷,呃,这位是…”
陈北陌笑道:“这是我姨娘,如今归家了。”
“哦!原来是少爷的长辈。”老乌恍然大悟,笑着给沈宝娘请安:“小人姓乌,是少爷的家仆,见过主子。”
沈宝娘笑道:“是個机灵的。起来吧。”
“哎,谢主子!”老乌笑着起身,把后面的承泽与刘婶都叫了出来,帮忙接过她的行李。
三人帮衬着收拾东西,陈北陌叮嘱了句:“把姨娘的行李都放到东厢房里面吧。”
然后转过头来,“姨娘,后院府邸还未建好,只能让你先住在东厢了。”
“无碍。”沈宝娘摇头,看着听雨阁内的旧物,感慨道:“不曾想,不过半载,已经物是人非了。
陌儿,你如今也是大人物了。”
“姨娘说那里的话。”陈北陌笑道:“我还是那个二陌。
只不过是有能力当家作主了。”
“呵呵,你这话说的。”沈宝娘面色又凝重起来,“往后如今日这般之事,莫要再做了。风险太大,麻烦太多。”
“是,陌儿记住了。”陈北陌应道。
沈宝娘看他这样子知道心里面没听进去,于是叹道:“陌儿,这世间之大,天地之广,当知山外有山,有外有人。
伱今日纵然大闹一场醉月楼,也不过是些兵马小卒。
须知,这世上,真正的掌权者,都是在幕后看观风云。
姨娘不知道你的武力如何,也不知道你究竟有几分隐藏起来的手段,但我知道你如今的手段实力在那些大人物眼中不过是小儿稚子。
那云霓圣女、六神司的人,即便不敌,也要战你,不是因为他们蠢,而是因为他们立场所在。你闹了醉月楼,自然损了他们利益,暗香教圣女岂能坐视不管?
你在大晋依武横行,六神司的地界上他们能不管?
不管就是失职,就要被上头惩罚。反而,即便他们被你所伤,却也是维护上头的规矩,没人会拿这个作说辞,反而表了忠心。
看似他们成了你的威风,却在把你推入风尖浪口。
这世间,最重的就是一个规矩!
你坏了大人物的规矩,他们岂能不罚你?即便你把他们全杀光,可总有蛛丝马迹,奇门异术将你显形。”
陈北陌听得心头一沉,抬手执礼,“陌儿谨记教诲!”
沈宝娘见他听了劝,也松了口气,带上了柔和的笑意,“陌儿,姨娘不是要你循规蹈矩。
规矩是重,可凡事皆有规矩,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活头?人生在世,当需随心所欲,活得自在。
但又规矩在上,和随心所欲是个冲突,所以啊许多人许多事,都是复杂的。
少年血性不可失,浪荡成性也好,稳成持重也罢,谁人说都是错的,可又都是对的。只有你啊,都一一经过,才知道随心所欲这四个字是一种怎么样的姿态。”
“姨娘是想说,力不足以倾天,就要遵守规矩,随心所欲这种说话只是个笑话,只能给自己带来凶险、灾难、麻烦。
想要随心所欲,那就做定规矩的人,一切,自然随心所欲了!”
“姨娘可没有这说法。”沈宝娘眉眼轻笑,起身来到铺子后面的正门前站着,光影透过柿树照在她那一身蒲黄色的衣衫上显得更温婉了些,“这些都是你自己悟的,也是你心里想的。”
……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旁晚时分,刘婶在灶屋里忙碌着饭菜,后院柿子树下,已经摆了一桌的菜。
东厢房的小屋里,放着灵牌,沈宝娘带着陈北陌给王显之灵上了香。
承泽被叫进去,跪在了陈北陌的身后,笨拙的捏着香。
门外老乌看的心中羡慕,却又觉得自己可笑,都已经三十而立之年,还羡慕别人的前程做什么?
“老乌,在那站着干啥呢?”灶屋里被烟熏的脸花的刘婶拿着水瓢,吆喝道:“还不来给我搭把手。”
“哦,来了,来了!”老乌应了声,不耐烦的嘟囔道:“你这婆娘,就知道使唤我!”
灵前,沈宝娘看着黑牌白字,上面刻着的“王显之灵”就不由得泪眼婆娑,“老叔叔,我如今已是自由身,可尽孝时你却已是地下人。
你膝盖旧伤复发时总是疼的站不起来,我给你了绣了件软布绑腿,想着能给你穿上。
那日见你时尚未做好,一直到今日,未送出去的,就在这火里化作青烟,随风直去叔身侧,略尽孝意。”
陈北陌沉默不言,只低低低上了香,道:“师父,回来过中秋了。”
刚说出口的话,就已眼睛朦胧。
灶屋里,刘婶好奇道:“老乌啊,你说,沈主子叫老师傅唤叔叔。
少爷叫老师傅唤师父,这不是一个辈分的吗?”
“你个蠢婆娘,这都不知道。”老乌切了一声,解释道:“民间若是师父与所收的弟子年岁相差太大,师父还是叫师父,但是叫师父的儿子或者侄子辈的都要唤叔叔,知道吧?”
“就是说,师父还是叫师父,但辈分却是爷爷辈的?”刘婶似懂非懂道。
“对,就是这个理!”老乌点头道:“哪怕岁数再大,既然收了徒,不叫师父叫什么?
总不能叫师祖吧?但叫了师祖,那师父又是谁?”
“好了好了,别卖弄你那几点子墨水了。”刘婶打断了老乌的显摆劲,“快把这盘子菜端上去。”
……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蝉鸣。
微黄挂果的柿树下,饭菜酒香浓郁,大桌上,沈宝娘坐在主位,陈北陌坐在右下首,承泽坐坐下首,老乌和刘婶坐在末尾,鱼香鸭肉,鸡腿猪骨,飘香的味道引诱人馋。
陈北陌拿了桂花酒,笑道:“今个,大家都尽兴一饮。
先跟你们说,可不要和我这酒姨娘比划。
千杯不倒!”
沈宝娘笑道:“你个贫嘴子,哪里有这样能喝?那我岂不是肚里装酒海了?”
笑声上扬,芸州城里满城灯火,花灯上鼓重楼,孩童嬉闹
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
小石山上,看月思乡愁。离人把酒望家处。
李云淮倚在小楼栏栅上,看着月色明明,饮着壶中酒独自沉思,离家方成长,不再是当时少年。
他沉默了许多,也学会了沉默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看着月亮,他在想师弟这个时候也在和他一样看着月色吗?还有醉月楼里的沈姨娘,今日应是不会开门迎客的,她也能得闲走出那个深深的大院吧。
还有师父,如果世上真有地府,他老人家这个时候该在做什么呢?
鬓间已经有了些胡青的男人又举起酒壶闷了口酒,初喝时的辛辣在他嘴里此刻只有越品越苦愁的滋味。
自己摆脱下山的师兄寄出去的家书不知道有没有送到临街的那座有些旧了的听雨阁里。
男人不知喝了多少酒,醉眼朦胧,看月圆如珠,轻声道:“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当是锦城花重惊风雨,离家郎,良苦。尽玉垒青云,锦江秀色,办作一丘土。”
小楼檐下系铃,在风中摇曳。
……
听雨阁里,众人已醉,承泽年岁尚小,竟然喝睡着了。
沈宝娘把他抱回屋中睡去,道:“都怪你说什么大丈夫须早知酒乐。看把孩子喝的。”
陈北陌笑道:“没事,这点酒不伤身。”
老乌与刘婶出了门,去看花灯,赏花节了。
前门传来阵阵敲门声,又好似有些胆怯,不敢高声,只小声敲了敲几响。
“这个时候,还有谁来?”沈宝娘疑惑道:“该不会是你小子迷了谁家姑娘,人家来约你去猜灯迷吧?”
“哪里的事?”陈北陌忙否认了,起身去开门。
“咯吱~”
雕花木门拉开,陈北陌抬眼一看去,满目的妙玉轻曼,粉裳莺燕。
门外,竟然是一群姿色非凡的女子!
“啊!”
“呃…”
一群女子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陈北陌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是那群女子中有个胆大的开口道:“公子,这里可是沈宝娘家?”
“你们是来找我姨娘的?”陈北陌仔细看了,发觉确实有几个眼熟的。
“正是!正是!”一群女子连连点头。
“那进来吧。”陈北陌打开了门,侧了下身子,顿时一群莺莺燕燕挤进了听雨阁里,芳香满楼,艳福不浅。
“沈妈妈!”
“沈妈妈!”
一群女子见到后院的沈宝娘纷纷激动,已经有些醉意的沈宝娘愣了下,恍然清醒过来。
“姑娘们,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知道妈妈脱离了苦海,特来拜会。”
一个绿裳女子垂泪道。
“好姑娘们!你们日后要受苦了。”沈宝娘不由得红了眼眶,“日后没了我照看着,可要你们辛苦许多了。”
“妈妈能离了那吃人的地方,我们姐妹为妈妈高兴还来不及。”
“是啊,妈妈。”
“妈妈,你以后离了楼里,都在这里安家吗?”
众女子七嘴八舌的回问道。
“是啊,好在我又个侄儿,可以有个去处,以后老了也能自在。”沈宝娘笑着用香帕擦了泪,招手道:“陌儿,来看看。
这些都是我在楼中的好姑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