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大发雷霆?”
“我也不知啊!大王今日确实有些一反常态,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大王竟然会有如此盛怒之时!”
“谁说不是?往日里大王都是体恤下属,从不轻易处罚,更何况刘老将军一把年纪还有旧伤在身。”
“说到底是刘老将军失言了,大王十五年来屡战屡胜从未有人敢在其面前如此大发厥词,说什么骄兵必败,这还是与燕军大战之前,这不是触了霉头吗?”
“前几日大王还收了刘牢之之子刘敬宣为太子左卫率,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
铜雀台殿外,诸将联袂而行,缓缓走下石阶,对方才殿内变故议论纷纷,大多数人对于刘牢之的遭遇皆唏嘘不已!
“徐温。”及至诸将的背影消失不见之后,醉眼朦胧的徐宗文突然目露精光,他将目光重新放在眼前随身侍卫徐温的身上。
“属下在,”虽是不清楚徐宗文方才为何那般反常,如今又为何恢复了神智,但徐温仍是恭谨行礼。
“你持孤的手令,命锦衣卫率人暗中监视刘牢之的府邸。”
“若有人今夜前去拜访,不可惊动,及时来报,但要查清此人身份,莫要打草惊蛇。“
很快,徐宗文熟练地从宽大的袖袍中抽出一张提前书写好的手令交给徐温。
“事以密成,孤此刻能相信的也只有你们几个了。”迎着徐温满脸不敢置信的眼神,身着常服的徐宗文缓缓自宝座上起身,亲手将徐温搀起之后,语气真挚的说道。
张氏兄弟虽为人正直,刚正不阿,与一般那些阿谀奉承的文武有着天壤之别,但终究未能看出自己的用意。
或许今日郭裳、郗俭、裴卿但有一人在此,定不会如诸将这般不能体会自己的用心!
徐温虽然缺乏主见且智谋并不出众,但难能可贵的是他从不质疑徐宗文的决定,而且从身份亦或者履历来看,徐温都是值得信任的。
“大王,“也许是没有料到徐宗文竟然会如此推心置腹,徐温一时间为之语塞,柔和的目光中既有欣慰,也有惊喜。
“诺!属下即刻便去。”
不多时,刘牢之被夺职用刑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整座邺城内外人尽皆知。
兔死狐悲者有之,感慨唏嘘者有之,同情共情者有之,或许还有鸣不平者,那些人大约就是北府军中人了。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心存阴谋诡计想要借此图谋者亦有之!
子时,一自称刘牢之旧友之人来到刘牢之府外求见,被刘牢之接见。
二人在刘牢之的寝房秘密会晤许久,直到天明此人才从后门悄悄溜走。
当然,此人在刘府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以及离开之后的行踪都是在锦衣卫的秘密监视之下!
很快,刘牢之府中所发生的一切徐宗文便知晓了。
“你说刘牢之一回到府中便有人前去拜见?还自称是旧友?”翌日凌晨,徐宗文在铜雀台一处宫殿的床榻上伸出头来。
“回大王,此人自称是国舅王恭府中旧人,以慰问之名求见刘将军。”徐温不敢直视床帏之中,但里面两道倩影隐约可见。
徐宗文在两名婢女服侍下穿戴好衣裳,继续了解情况。
“据锦衣卫探查,此人名叫王夷,确乃王恭府中旧人。太元十八年王恭因犯矫诏谋逆罪阖家男子被大王发往邺城服役,王夷所跟随的王恭长子王昙亨被处死之后他便留在邺城服役,如今已是第六年。”
徐宗文哦了一声,随即满脸严肃:“没想到王氏还有忠仆。”
徐温继续道:“王夷此人长于口舌,颇善交际,连刘将军手下负责监视他的校尉都被他收买,他不曾一次主动联系刘将军,鼓动刘将军起兵夺权,反对大王。”
“刘牢之前几次是如何应对的?”
“回大王,刘将军自然是不肯,但念及与王氏故交之情,没有告发王夷。昨日刘将军当众受罚被贬,王夷便趁机求见,这便是又想钻空子鼓动刘将军造反了,其人用心之深远,常人难及!”
昔年,刘牢之入伍时曾受王恭恩惠,是故刘牢之在北府之日对军中王氏子弟多有照料,尔后王氏与徐宗文一派争夺执政之权落败刘牢之便借故将王氏军将调出邺城,谁料徐宗文处置完王恭又将王恭府中男子皆发来邺城戍守。
徐宗文在案首坐下,点了点头:“有句话你说对了,此人确实用心深远。小人嘛,最是难缠。”
怪不得慕容垂能如此爽快的答应宁军与东城决战,原来还有这一招后手!
“我倒要看看这个王夷能卷起什么风浪。”
“刘将军已经按照与大王相约答应下了王夷所请,在今夜举火为号打开城门放燕军入城,同时刘将军也会率领北府旧部和王氏家仆佯装攻打铜雀台,将城内的燕军探子和所有反对我们的势力吸引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徐宗文摸着下颌渐长的胡子,带着微笑:“我倒还小瞧了这个王夷,没想到这个王夷还能联络上慕容垂。”
“盛情难却,却之不恭嘛。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送燕王一份厚礼吧!”徐宗文沉声道。
“诺!”徐温拱着手缓缓离开。
待到傍晚时分,王夷拿出了身上仅有的钱财,偷偷贿赂了看守东城建春门的士兵,说道:“家中老母病重,想要回家去看望一番,能否行个方便...”
现在整个邺城全部戒严之中,士兵们见王夷像个文弱的士人,也不担心他逃走,于是收下了钱财,爽快的说道:“快去快回...”
这王夷得到允准先行回到王氏在邺城的宅邸,从后院挖出了以前藏起来的兵器,先将匕首藏在身上,又将数十把刀剑嘱托给随从的几十名王氏旧人,让他们晚上三更前准时前往东城接应燕军入城。
王夷回到东城不得不又是一番打点,士兵们得了钱财,倒也没有太过怀疑王夷。
燕军围困邺城之后,都是白日攻城,夜间休息,所以宁军也都已经习惯了,在徐宗文的命令下守城军士为了引诱燕军前来攻城,故意放松警惕,睡在城头。
城外燕军大营中,慕容垂得知王夷已经取得刘牢之信任,又与刘牢之确认了合作攻取建春门的时辰,当即命慕容绍率五千人马埋伏在东门之外,等待王夷和刘牢之的接应。
到了夜里二更末刻,王夷几人悄悄摸到看守建春门的士兵身旁,捂住口鼻,用匕首一一结果了性命。
“为何今夜守军如此之少?”王夷正恍惚间,城楼上窸窸窣窣传来甲胄摩擦声,王夷以为宁军都在城上,便没有多加怀疑,只是加快了强夺城门的速度。
众人拿了被杀士兵的武器,一部分去接了王夷家中送来了的刀剑。
王夷熟练地点起火来,将城内看守的棚舍点燃,然后带领着众人杀向了城门处。
见此情形,王夷当机立断,大喊一声:“杀啊...”然后趁着宁军未来得及起身之际,便疯狂的砍了上去……
城外的燕军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慕容绍早已经一身戎装,时刻盯着城内。
此刻,看见城中火起,心知王夷得手,立即催动大军前来攻城。
宁军见城中火起,喊杀声四起,心中大惊,此时又听闻城外燕军来攻城,顿时慌作一团。
有些人前来支援门洞处...有些人则登上城楼防守...
守门的宁军见是一群百姓,本没有当做一回事,没想到王夷和王氏家仆们竟爆发出了惊人的战力。
火光映照之下,建春门守将认出王夷乃是主使,白日又收了贿赂,心生悔意是叫苦不迭,于是铆足了劲提刀来战王夷,誓要报此番欺瞒之仇!
王夷心知此战必须速战速决,不然的话,支援的宁军若是赶到,凭着这几十号人很快就会被镇压下去。
守将抡起刀来,用尽全力砍向王夷的面门。
但是王夷却丝毫未动,守将以为王夷是吓傻了,眼看手中的刀就要砍到王夷的脸上,却停下了半空。
谁知王夷身形一晃,半跪着立于一侧,手中的剑已不知何时横着削出,守将的眼神之中露出了恐惧之姿,但是为时已晚,他的胸前已多了一道剑痕,顿时鲜血直流,身形随即踉跄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王氏家仆见王夷斩杀了领头的宁军守将,颇为振奋,举着刀便冲向为数不多的守军。
“快攻城门,迎燕军入城!”
这时宁军的援兵尚未赶到,王氏家仆却像无头苍蝇在城门处到处乱窜。
王夷见情况紧急,连忙起高了嗓门大声叫道:“你们快随我来打开城门...”
王夷一手持剑向前砍杀着,其他人也都跟了上去,很快就杀到了城门处。
建春门的城门已经被门闩挡住,王夷试了一下,一个人根本就抬不动。
王氏家仆们没经过这样的场面,有些愣神。
“快...别愣着...帮忙啊...”王夷叫道。
“哦...”家仆中有两个长得牛高马大的连忙上前。
眼看突骑施的援军就要攻到身旁之际,几人全部使出了吃奶了的力气,脸蛋憋的通红,才听到砰的一声...门闩被顶了下来。
见到慕容绍手下的燕兵早已在城外列阵,王夷心生欢喜,连忙用力扒开城门,用力推向两侧,叫了句:“大燕国的勇士们...快快进城...”
慕容绍已经攻到门外,见建春门城门大开,王夷一露面,立刻带着燕军攻了进去。
此时邺城的守军已经发现了城门失守,急忙前来争夺,大队人马已经杀到跟前。
“连弩,立即发射,压制敌军...”两军交战时,“缓缓来迟”的张四临场不乱,大声吩咐道。
嗖嗖嗖...宁军的连弩快速击发,很快就将冲过来的燕军士兵射倒在地。
在宁军“节节败退”之下,慕容绍拔刀下令冲锋,燕军五千人很快入了城。
北府兵掌控邺城多年,城中百姓、商贾对北府兵颇为拥戴,前番慕容凤攻下邺城之后,除了杀害了北府兵的驻军,还杀害了许多百姓,抢夺了百姓们的财产,百姓们对鲜卑人心生憎恨。
现在燕军再次攻入邺城,听到动静的城中百姓们也纷纷响应,拿起武器,利用熟悉地形,加入了剿灭燕军的阵营之中。
此时,见燕军已全数入城,早早埋伏城楼上的张三忙指挥人关上城门,砍断吊桥,将城外正准备入城的燕军其他各部与城内的慕容绍部彻底斩断联系!
“杀啊!”在王夷和慕容绍傻了眼的情况下,从城内巷子各处涌出大量的宁军和北府兵援兵,不到半刻钟的时辰便将五千燕军和王氏的家仆淹没了!
“老贼安敢欺我?”王夷大惊失色,他忙跑到慕容绍跟前大声叫道:“刘牢之骗了我,也骗了燕王,杀了老贼!”
不错,此刻负责领军剿杀的正是甲胄齐全的老将刘牢之!
慕容绍见大势已去,叹了口气也不管王夷和刘牢之的恩怨,他现在只想率领精锐侍从准备杀出一条血路好逃出生天。
当夜,在宁军和邺城百姓的共同努力下,燕军抵抗了小半夜,伤亡大半,眼看大势已去,慕容绍还妄想打开其他城门,仓皇逃走。
此时伏兵四处的张四又趁机杀出又带兵追杀了一阵,此时天已放亮,太阳开始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