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北风寂寥,吹得襄阳郡上那碉楼里的烛火飘摇。
火光映照在苏执秋皎月般的容颜上,她的狐眸本就已经足够妩媚,那螓首上的一对兽耳更平添了几分妖冶。
苏执秋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颤动,架着修长的**,指着桌上那封密函,淡淡问:
“几时截获的?”
跪于案桌前几丈的妖兵在这成群的将领注视下诚惶诚恐:
“禀帝姬,这是探子入夜时截获的,负责押运的是一队发往渭水北州扮作商贾的驿使,他们车队上的笼中雀便携有此密函,属下不敢怠慢立刻便发往我军襄阳驻地,中途一刻不得停。”
“行了,你下去吧。”
苏执秋看完那封密函,沉吟须臾,待至密函在数位将领手中交替过后,她那长而锐的指甲在桌上划出一道痕,终于问:
“诸位将军怎么看?”
妖将们面面相觑,有身披金甲的虎妖上前一步,抱拳躬身道:
“末将以为,既然昭宁想要瓮中捉鳖,而我青丘军二十万大军皆在前线,不如就夜色前推,若能拿下杭州,水路畅通,粮草丰盈,渭水南北两州守军不足为惧。”
立于案桌右侧的另一位背生双翼的妖将则是当即站出来,义正言辞反对道:
“此举不妥,我军已入昭宁腹地,深压恐遭受数面夹击,再有两州驰援致便会我军陷入孤立无援之地。”
“末将以为,此时应当维稳手中的云川,以此为营,稳步扩张,末将建议拨出数万兵马于我军后方压阵,为通往青丘的通路保驾护航,以备渭水南北江州守备军奇袭。”
有两位意见截然不同的主将牵头,案桌前的青丘将领即刻分做激进、保守两派。
即刻便有激进派执言道:
“荒谬!如今大军压境,岂有派兵回撤的道理?弟兄们势头正旺,调军无异于浇冷水,打仗讲的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青丘比之大周王朝没太多繁文缛节,两派已经开始据理力争。
“莽夫走兽懂什么打仗?昭宁密函已出,若渭水南北守备军殊死一搏,全面包围我军,那岂不是束手就擒?”
“彼其娘之悦尔,鸟人多几根鸡毛当令箭了是不是?你当我军在襄阳郡外筹备一年假的喏?”
“渭水南北两州驰援襄阳要多久?便是包过来了又如何,我泱泱大军二十余万,他两州加个西凉军能有多少?”
坐听了半晌争论,原本一言不发的苏执秋终于站起身来,赤足点地,她脚踩莲步,轻移至碉楼的窗边。
无边的夜色中,广袤的中原上星星点点的光亮都是前线大营中的篝火,这一支青丘的雄军,自她掌兵以来还没吃过败仗,将士们都有空前的信心。
见苏执秋起身,一众将领的高谈阔论当即打住,皆向着她的背影躬身。
“有一件事你们忘了。”那狐妖帝姬忽然回过头来,清亮的眸子如同夜里的鬼火,
“中原辽阔,我军攻破襄阳不过这点日子,文书战报有这么快能送到那人族皇帝老儿的手里,然后又立刻上朝会拟定决策,再接着发到这渭水么?还正好被我军截获了?”
偌大的碉楼内稍有哗然,是啊,他们都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时间上来说,这应该是来不及的,而且太巧了,所以这密函是故意送上门的?
但倘若这密函是假的,那昭宁在怕什么?
或者说是如今执掌兵权的这位昭宁三皇子,他借此想要谋取什么?
是时间吗?
苏执秋瞥了眼中庭那只行军沙盘,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未出阁的皇子,终于开始落子了吗?
只可惜本座已将你全盘算尽,这种小把戏想使本座一叶障目?
她微微晃了晃螓首,还是太年轻。
既然渴求时间,那本座便偏不给你这时间,苏执秋的红唇微微咧起,她自信自己这一枚子,足以将西凉兵马彻底困毙。
她淡然传令道:“夤夜时分,挥师北上,直取杭州。”
众将领命而去。
夤夜,是天明未明之际,亦是人心最脆弱之时。
这样的时候对狐妖来说正舒服。
从襄阳发往杭州边境,至多一两日便可兵临城下。
不多时,苏执秋便听得楼下大军拔寨的整齐行军声。
她坐在碉楼的窗台上,修长的**晃晃悠悠。
苏执秋看着二十万妖军浩浩荡荡,心觉踏平这西凉军简直易如反掌,身后那条宽大狐尾在风中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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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修年伴着清雅悠扬的琵琶声渐渐醒来,才见天色破晓。
多日无眠即便是自己也顶不住,裴修年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琵琶声戛然而止。
小钦快步推门进入,放下琵琶,恭敬的欠身,然后来侍奉他更衣,轻声问:
“小钦是不是叨扰殿下休憩了?”
“无妨,你琵琶弹的挺好。”裴修年摆手,“没过了时辰吧?”
小钦一边整理裴修年的衣角一边说:“回殿下,如今是辰时过半,应是正好来得及。”
简单洗漱后,裴修年同专程前来拜访的孙太守随意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小钦出了府邸。
太守府外的茶馆早已人去楼空,只余下了面带着“茶”字的幌子。
行往玄武台的路上,裴修年便遇不少或头顶斗笠或腰系长剑的修士,他们穿梭于大街小巷。
更有甚者身披道袍驾着一只酒葫芦行于屋瓦上,周遭的百姓却似乎以对这习以为常了。
至此,裴修年才有感觉到些许仙侠江湖气,差点被这两天的沙盘行军什么的搞得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什么低武王朝争霸了。
待两人行至玄武台时,周围早已人满为患了。
早到的练气士们高谈阔论大周如今之势,孙弘没有食言,即便这般吵嚷,谈及还是碰都不敢碰的话题,却也没有一個官兵出现。
等到有人高举着小报问询这位敢于直面朝廷的义士在否时,裴修年终于不再等待,扬出一面无字赤旗。
在修士们自发让开的通路中走上台后,他将旗帜插在地上,向诸位江湖侠客抱拳,在渐渐消弭的声音中,坦然道:
“在下便是传此小报分发于诸位的人。”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认出他来,怒道:
“彼其娘之!伱不是昨天那个进太守府的三皇子吗?!”
这番话如沸水滴入热油,顿时群情激奋。
昨日茶馆门口的江湖人士不在少数,认出来裴修年很正常,他们还没拔剑上来砍只有两个原因。
一是忌惮小钦的修为,二是想看这大周当朝三皇子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不过裴修年早有对策,他朗声道:“我若不冒名顶替那狗屁三皇子,诸位义士今日又如何能安然聚于江都此地却不见一个郡兵阻拦?”
众人环顾四周,果然是没能找到一个官兵,若是放在往常,这帮朝堂鹰犬早就拍马赶来了。
可装三皇子这种事还是让众散修觉得天方夜谭,这三番五次挑衅都是死罪中的死罪,胆子这么大,皇帝真是你爹不成?
有人当即提出疑点:“昨天你交了章进去的,那是皇子的章,天下谁人敢仿制?”
裴修年笑了笑,向众人介绍身旁的小钦道:
“这位曾是正三品大员之女,她的父亲遭人陷害,被贬下云川,她便逃出京师成了散修,如今云川失陷,她不晓得能不能见其父最后一面所以联络我…她曾任职尚宝监,昨日的章,是她亲手仿制的。”
小钦没能料到自己也在这棋盘中,但她也并未有什么神情变化,只是顺从地轻轻颔首。
单是这身气质就让人感觉她的确出自名门望族。
江湖中人的抗议声才渐渐式微,却又听有人问:“那你如何证明顶替的是三皇子,难道那狗太守还看不出来吗?”
“对啊对啊…”
起哄声中,裴修年对着小钦淡淡笑道:“把那副画像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