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红。
她仍旧是酒馆里的那一套装束,一身黑色皮衣,只是撸起了袖子,露出手臂上套着的皮匣。
那里藏着纤薄的杀人短刀。
这个女孩没有像其他穿越荒漠的行商一样裹上头巾,只是把快齐肩的短发草草束在脑后。
这也导致卫红的发隙间布满了沙尘,她一进门就在疯狂捋着。
沙砾散落了一地。
“没大没小的,不管是在团里还是酒馆,我都算你的上司。”
中年老板放下手头的工作,无奈地叹气。
他身上穿着一件麻布夹克,上面斜绕着简单处理过的一条皮革带。
这是仿制商人行会的制服,各地的商人老板即便没有加入这个横跨大陆的行会,也乐意模仿他们的装扮,这能减少很多麻烦。
——有时候也会惹来更多麻烦。
这个中年人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行商模样。
他就是雷柏。
浪忍团在枢纽站的总联络人。
雷柏摇头:“也不注意一下形象,你可是我们‘西镇’的门面。”
“你还敢提这個!”卫红没好气地坐在雷柏对面,拿起之前他摆弄的东西。
“又做了一把,这张也是卖给联合城的?”
是一张射弩,和路梦得到的那把在形制上没有差异,只是搽上油脂细细打磨保养过,要新得多。
“这把不卖给贵族。”雷柏从柜台里又取出一把十字弩递给卫红,“这张才是。”
握柄是上好的桐木,截面的花纹都散发着美感,抛光后的金属构件上还刻着用花体写就的一连串铭文。
明明是战场上的兵器,却透着一股雍容华贵的味道。
只是卫红看到却一脸嫌弃:
“比上次的还要没用,这能杀得了人吗?这把射弩明明更好。”
“你不懂,他们就喜欢这种风格,据说已经成为了贵族小圈子里的时尚。”雷柏从卫红手里接过射弩,平静地说:
“何况,杀不了人最好。
“这样死在他们手下的奴隶和平民也会少一些吧。
“而且有朝一日,当这两种十字弩对射的时候……
“活下来的人就会是我们。”
他抚摸着十字弩的表情居然带着一丝虔诚。
“除了圣国,联合城也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么?”卫红感慨道:“我还以为你很喜欢那些贵族的,总是喜欢和他们做生意,连自己都要伪装成一个行商。”
雷柏不以为然:“联合城和圣国向来敌对,这可以利用,但那些贵族和奥克兰的祭司们在本质上是同一种东西……”
他盯着卫红:
“说正事,我找你来,是因为伱上次和我报告的那个人。”
“哦?”卫红起了兴趣,“快和我说说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个总部使者不但能够从重生镇逃脱,加入浪忍团后更是孤身南下,期间不知道穿越了多少圣国的关卡,躲过了多少圣骑士的追捕,还和高级审判官塞塔这条老狗斗智斗勇……最后才来到枢纽站执行任务。
哪怕没有亲身经历,只是听那人娓娓道来,也能想象到其中的凶险和传奇。
她对于团里这样的英雄前辈总是充满好奇和钦佩。
卫红突然皱眉:“如果他执行的是机密任务,不方便说就算了。”
“我也是懂得组织纪律的人……”
“咳咳。”雷柏被迫咳嗽两声,打断她的思路。
“问题就在这里。”他的脸色已经变得严肃起来:
“莫尔她亲自给我回信,说浪忍团里并没有这么一个叫‘路北游’的人。”
莫尔就是浪忍团的领袖以及组织者,包含全部成员的名册也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
“什么?这不可能!”卫红脸色一变,大声道:“路北游说他认识皮娅、小刀还有狄格娜……他说的那些特征都没错!”
甚至还有一些小秘密,当时卫红在酒馆里也是八卦得津津有味。
“关键就在这里。”雷柏平静的语气下有着抑制不住的波动,“这个路北游认识她们,但是她们却不认识路北游!”
“……”
卫红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一时间石屋里陷入了沉默,只听得见窗口外呜呜的风声。
“这很危险。”终于,卫红吐出了这句话,艰难地呼了一口气。
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没错,他知道我们在枢纽站的据点,知道我们沟通的暗号……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我们的人员名册。”
雷柏脸上盖着一层阴霾:“一旦这些信息泄露,对浪忍团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
一想到那个拾荒客装束的男人身上藏着可能毁灭组织的秘密,卫红就感到一阵害怕。
又莫名多出了一丝懊恼。
那个狗男人居然敢骗我!
还好自己当时也没有吐露更多关于浪忍团的秘密。
因为喝醉了酒,光顾着听路北游说了……
等等,那他为什么要暴露这些呢?
卫红想到这马上抬起了头,对上雷柏的眼神。
男人点了点头:“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事情,如果他是圣国的走狗,完全不用在我们面前露面。”
至于说放长线钓大鱼?
以路北游掌握的信息,只要泄露给圣国,马上就能将浪忍团整个地连根拔起!
鱼苗都给你绝了。
而他自己想必也能得到当代圣主的赏识,用浪忍团无数人的鲜血作为功绩,当上一个审判官。
据卫红的描述看,这个路北游还很年轻。
那简直就是前途无量。
但他没有这么做。
是为什么?
“也许是他被困在枢纽站脱不了身?”信息明朗后,卫红马上就联系到了路北游当时向她要的医疗模块。
“他可能受了伤。”
卫红本来想说“他的同伴可能受了伤”,但一想到那个男人满嘴谎话,就忍不住改了过来,免得再暴露自己的智商。
“如果他是圣国的人,他其实可以向坊市寻求帮助。”
“坊市?”卫红又是一惊,“坊市什么时候成了圣国的走狗?”
坊市占据着枢纽站,按理来说应当是圣国的眼中钉才对。
“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主管们的态度确实很暧昧。”雷柏斟酌着开口,“但如果圣国方面松口,坊市在回报‘善意’上也不会吝啬。”
毕竟除了他们浪忍团,像这种小势力谁会愿意招惹一个帝国?
“又多了一个麻烦。”
“嗯,不过我本来也就不信任这群吸血的苍蝇。”雷柏说,“这么看来,好消息是,这个路北游的背后可能并没有一个足以依靠的大组织,而且很有可能还在枢纽站。”
“这期间他还来找过你么?”
“没有,只出现过那一次。”卫红皱眉。
她想起来,这些天里自己还很期待来着。
还好没来,要不就更丢脸了。
“和我想的一样,看来他确实是个聪明人。”雷柏点头,“这样的计策原本也只就能生效一次。”
卫红瞪着他。
你的意思是说我傻喽?
雷柏摊摊手:“至少如果是我,我不会让他成功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