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近王座大厅时,柴世反倒变得警惕了起来。
自己是有心第一个抢占搜刮他们的物资没错,但现在因为在剥皮人的引导下太过顺利,已经有些孤军深入。
沿途他们也遇上了不少猎犬帮成员,但都并非主力,大多是在居住在这里的劳力和监工,收拾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但,这里毕竟是猎犬帮的地盘。
现在知道入口被攻破,对方在核心区域的守卫一定会有所准备。
兜帽侍卫心思一转。
“你,去看看。”他随手指向一个剥皮人。
看好了,作为仆从军,这些帮众就该是这样子用的。
“我去吧。”他们的副统领上前拦下。
柴世自无不可。
这让血性上涌的兜帽侍卫,颇有些扫兴。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路梦已经穿过厮杀的人群,接近到了他的身后——他一手按着刚刚受箭伤的部位,一手提刀,像是匆忙赶来。
他踉跄着,连退好几步。
正在挥舞军刀肆意拼杀的兜帽侍卫听到这话,心下大为得意——大黑眉代表着商人行会走狗那边的派系。
路梦将箭杆随手甩在地上,上面还带着一抹鲜血。
看来就连敌人都没有料到是自己奇兵突进。
正当这副头领的身子拐过转角,探出掩体时,一枚弩箭迎面而来,像是等候多时!
一声铮响。
这样的力道,如果中箭的是一个普通帮众或者士兵,那已经横死当场。
可以看出,为了及时赶到王座大厅、布置防御,伊尔斯一路上时间同样十分紧张。
士兵们像是水一般冲锋,自几十名剥皮人身边流过。
“副头领。”索拉扶起了路梦。
“大人。”忽然,他的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敌人的弓弩确实强劲,能够杀伤到他的手下,但对于身披重甲的自己来说,却是造成不了任何的威胁。
而站在他们当中,负责指挥的,依旧是伊尔斯。
与此同时,像触发了敌人的神经一般,还有接连的羽箭袭来,零落成雨。只是众人事先有所准备,并没有多少人中箭。
“他们走远了。”苍翠放下瞄准目镜。
只是,正当柴世想要秉持老牌贵族的传统,放两句狠话时。
“整个鲨鱼村,都乱成了一锅粥。”
伊尔斯却不再看他。
……
这个男人浑身湿透,手中端着一把钢铁射弩,双臂微微颤抖,随着呼吸上下起伏,颇有些压抑不住。
就在快要倒地之时,一个骨人上前去接住了他。
“不碍事。”他说道。
柴世只看了一眼。
“我以为来的会是大黑眉!”
就当先带着士兵冲上前去。
这一回,猎犬们没有再关注他,而是忙于与侵犯铁穹顶的敌人,展开最后的厮杀——他们显然早有准备,在原本宽阔的王座大厅内部安置了各种掩体障碍,形成了一個小型阵地。
“嘶……”濑户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感叹道,“果然,一切都在老师的预料之中。”
他将大衣一拢:“没事。”
借此,帮众们还能坚持周旋很长时间。
在这总计数百上千人的战斗中,他们的这点力量,看起来的确就如同洪流中的一颗小石子,随时都有可能被冲走,没有多少人关注。
“……”猎犬帮的二把手思考了片刻,大笑道:
铁穹顶注定被攻陷。
……
只是,在看到路梦现身后,他的表情为之一愣。
而剥皮人双手捂胸,还死死夹着箭杆,指缝间渗出鲜血——看起来是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弩箭。
当然,等到联合城的后续援兵赶到,那就没有悬念了。
他一边感叹对方的卖力,一边哈哈一笑:“我会给你再记上一功!”
说着,他跟在众人的身后,再次绕开了掩体。
柴世扭头,眼中一闪,略带惊讶:“这么快就处理好了?”
刚刚,就是他射出了第一箭。
“但是因为早有准备,剥皮人现在就是那块最难啃的骨头——没滋味,还硌牙。”
工蜂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此刻,都并不在剥皮人驻地当中。
只是还在巡逻覆盖范围内。
如果不是对方出于忌惮,不敢离得太近……还真有可能发现他们。
两人的身边,跟着一批批身穿雨篷的战士——在这样的天气,任何雨具都失去了作用,然而雨披的迷彩,在丛林中依旧是最好的掩护。
这些战士,都是石镇出身的人。
“不过,那些人的离开,只是暂时的,”苍翠补充道,“这边的兵力不够,他恐怕是想等到铁穹顶的战斗结束,再汇合在一起,到时候再来进攻或者包围,我们肯定是抵挡不了的。”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
刚刚透过观察,他在对面发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只是,这属于私事。
“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汇合不了吧。”小公主一抚腰间直刀,不禁微笑。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一个瘦削人影。
他同样身披雨篷,然而细看气质风格,就能发现与周围的石镇战士格格不入。
人影一抬头,露出的却是一张带着呼吸面罩的脸。
沼泽忍者。
“影人老大吩咐过,全听路先生的调遣……”这名水部落的骨干说道,“当然,对您也一样。”
他年纪也不小了,让他对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唯命是从,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但是,既然这叫阿濑的,是那一位的学生……
那就不一样了。
说来惭愧,他们擅长潜行暗杀,在通常的情况下,潜入城中并没有太多难度——然而在敌对的大背景下,鲨鱼村早有防备,更别说是猎犬帮这样的行家,负责对口侦察守卫,但凡稍微发现一点可能是沼泽忍者的嫌疑迹象,就会挖地三尺,甚至主动派出部队猎杀。
精锐的水部落刺客们,还能够进行零星的渗透。
但主力部队始终无法成功潜入城中。
以至于首领影人,只能启用埋伏十几年的暗线,先孤身入城。
因此,当后来路梦主动联系到他们时,沼泽忍者才震惊了。
还有这种操作?
不用暗中潜入,而是光明正大地入城。
这不是假借一个人的身份。
而是生生伪造了一整个团,想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当然若是再多些,就会引起多方警惕了。
沼泽忍者们是技术上的行家,但也因此形成了路径依赖,思路上远远不及路梦活泛。
由此,几位随行的沼泽忍者高层。
当即认可了老大的判断。
——这一位,一定就是前代影人的继承者了。
这还不叫潜行?
只要不被发现,那就都算。
如果说一开始,还有许多高层认为,现任影人的认定太过唐突,决策有些不够谨慎……现在也都是没有了异议,甚至认为这就是家主她的高瞻远瞩,自己果然远远不及。
只是,在如今的情况。
放任自家老大独自面对敌人,这是事实,是抹不去的屈辱。
但,如那位路先生所言。
环境已经发生改变。
——最初,负责鲨鱼村防卫的,是熟悉沼泽地情况的猎犬帮,他们能够准确找出隐藏在丛林中的敌人。
但是现在,猎犬帮全线崩溃。
包括整座城镇的屏障、那外围的防线、巡查的岗哨……
全部被联合城取而代之。
可惜,在正面战场上,或许他们全副武装的士兵能够所向披靡。
但,他们毕竟不是沼泽地中人。
在这密林中。
沼泽忍者,就是这些过客前所未见的诡谲敌人。
濑户点头:“好,就拜托你们配了……”
雨声沙沙,穿林打叶。
没有人听到回应。
……
……
带队的席东,正在抓紧时间向王座大厅赶去。
沿途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但是,席东的内心,有些开心不起来。
因为这意味着:前进的道路已经被柴世带领的部队肃清,对方的进度同样顺利,遥遥领先。
表面上看,不会对两个武士长官造成什么本质上的损害。
但席东知道,这足以让自己在亚穆杜面前抬不起头来——也就可能会让大人丧失对自己的信任。
要知道,不是每一个武士都能够为商人行会效力——
如果要为他们这个阶层划分出一条鄙视链的话,最底层的自然是没有主家的流浪武士,有时连饭都不一定能吃饱;再往上就取决于你效忠的对象,主家足够显赫,下属才能有远大的前程。
个人实力,在联合城并不是决定地位的关键性因素。
因为,这个帝国有着强绝的国家机器,有着充足的社会资源……除了真正极少数的一批怪物,哪怕是自己像这种放在外面世界足以主宰一场战斗的存在,也有办法靠着后天的资源堆砌、名师训练、血腥淘汰……批量生产出来。
就比如那些贵族私兵、兜帽侍卫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倾注了太多不匹配他们天赋的心血。
他们既是大领主的宝贝疙瘩,也是平民们艳羡不来的待遇。
只因为兜帽侍卫的身体里,或多或少流淌着世家的血。
而像席东这样的普通武士,或许天赋、素养高过他们许多,但还是生来就断绝了这条路,只能靠堆砌自己的武艺、战绩,以期能寻个好主家、卖个好价钱。
与世界上其他两个国家不同的是,在联合都市,为中央官方的帝**效力,并不是什么好选择——大概仅仅稍好于四处流浪。
帝**,属于整个国家。
没有任何贵族,能绕过内阁,以私自的命令调动他们。
他们只为整个联合都市而战。
这说得很美好。
现实却是,也没有任何一个大贵族,会掏出自己的家底,来支持帝**的建设——毕竟,他们有自己的私兵,有自己的城邦要守护,大家都愿意不掏钱掏人,谁单独资助谁就是傻逼。
就连历任皇帝陛下,也更信任自己的亲卫。
而非名义上交给他的帝**队。
——陛下在成为帝国的皇帝之前,首先是自家城邦的领主。
只是恰好这一世,轮到他坐上那没人要的宝座罢了。
因此,长期以来。
帝**都处于缺粮缺饷的状态——若不是商人行会崛起、龙恩主宰内阁,大力集权……联合都市‘一边帝国财政不断枯竭,一边领主私库日渐丰盈’的奇景恐怕还要持续很多年。
当然,要传导到帝**中,效果还很有限。
在这种情况下,席东一没有门路投靠大领主,二不愿意加入帝**。
亚穆杜就是个极好的归宿。
哪怕,他明面上没有任何地位、没有任何官身……
但,他是商人行会的核心成员!
那给帝国中央财政,不断输血的商人行会!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对席东和科斯来说,这机会来之不易。
因此,在这次战场上,他们同样尽心全力,就为了展现自己的武勇,让亚穆杜看到他们的价值,日后才有进一步往上爬的可能——相反,一旦没有价值,那就随时可能会被抛弃。
别看自己一身全副武装。
其中大多数也是亚穆杜赐下、临时借用的商人行会资产。
一旦被收回。
别说靠实力自立门户。
像今天的战场表现,都不知还能发挥几成。
所以,在得知柴世带人捡漏攻入铁穹顶、现在更是可能抢先抢下王座大厅、结束整场战斗时。
席东的不爽是发自内心的。
这无关什么荣誉。
而是切身的利益。
钢铁的走廊空旷悠长,其中不断传出来自王座大厅的厮杀声,飘扬回荡在武士的耳中,四处都是。
其中有些明显带有南联合城口音——那是柴世手下的士兵。
“这个兜帽侍卫……”
头盔之下,席东咬着牙,表情扭曲,几如铁面上狰狞的罗刹一样。
急切之下,他不顾稳健,催促手下士兵加快步伐。
当然,在席东的视角中。
现在里有柴世探路,外有科斯断后,计划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还畏手畏脚,就等同于将功劳全部拱手送人了,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只是,正当他们快要赶到目的地时。
走廊中的厮杀回音,忽然一滞。
在混杂几圈后,逐渐消散。
就好像大厅中的所有人,一瞬间都停止了战斗,安静得发不出声音。
这一瞬间。
又像是有一个世纪般漫长。
随即,大厅中整齐地爆发出了一道惊呼!
“发生什么了?”席东的思绪完全被打断,内心中涌现出一股诡异的感觉。
他也算是从军多年。
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此刻,整个走廊弯道距离大厅不过几步之遥,席东不等侦察兵上前,索性自己拔出打刀,踏着地面上满溢的血浆冲了进去!
透过头盔上视孔。
满目所见,是一片狼藉的战场。
断肢残骸,被推倒的栅栏障碍,互相厮杀、尸体仿佛拥抱而死的联合城士兵与猎犬帮帮众……这一切的惨烈,都显得再正常不过。
大厅的最高处,是一道拾级而上的高台,一层一层,如同登天一般——那沿途倒下的残骸就是登阶失败的凡人。
最上面,放置着一张座椅。
毫不华丽,也不舒适,因为那是用钢铁铸成的。灰色的管道围绕着座椅虬结而上,像是蟠龙又像是在火窟中挣扎垂死的巨蛇,发锈的痕迹诉说着它历经了多久的时光。
沼泽地的王座。
王座的一边,是一个半跪着的男人,他身披残破的黄皮大衣,正是此前还被席东射伤过的伊尔斯。
但此刻,他的身上还有一道更夸张的伤口,横跨腰腹——看起来像是伊尔斯作为指挥者退守到王座边,但是被敌人追上,一刀砍中。
王座的另一边……
席东愣住了。
那是一个身穿雪白重铠,又头戴贵族式锁链兜帽的男人——是柴世那家伙没错。
然而,柴世的头是低垂着的,四肢同样无力垂下。
兜帽侍卫,整个人都被高举到了空中!
单臂提起他的青年,一手捉刀,居高临下,也注意到了席东这个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
“大人,你来晚了。”他说,“又或者,来得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