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推进浅滩,路梦的双脚再次踏上大地。
入目所见的,并非是前世的乡间农村、木篱土墙,而是一层绵延开去的铁铸围栏,栏上拉出几道铁丝绳。
它们锈蚀得厉害,几乎每一处斑驳都显示出铁锈色,褐色的水渍一直流下墙根,接在软泥里。
整座黄水村,便被包围在了这老旧的铁丝围栏中。
“你们在这住了多久?”路梦不动声色地问。
“多久?”林实一愣,“从我出生的时候就……”
“我是说,黄水的大家多久前就在这里安家了。”
“那谁能知道呢。”林实摸不着头脑,“就和我一样,所有人都是世世代代,从一出生开始就住在了这里。”
路梦点点头,没有在意。
他心想,看来沼泽民们对于先祖们最初来到此地的经历,已经没有了记忆。
那也是久远的过去了。
以现在沼泽村落的工业水平,肯定是打造不出这种围栏的。
经过多少年的水热侵蚀,这道外墙依旧如同堡垒一般,维持不倒。想来最初的时候,它也是帮助先民抵御过不少沼泽生物和势力的侵袭。
不过就像所有的堡垒一样,随着据点内的人口增多,光靠圈起来的地盘已经无法满足生产需求,里面的居民就会向外拓展。
好比沼泽民现在的水田,其实都是在‘村外’。
这村子里有的,就多是一些居所建筑。
“噢,雨下大了!”小盈儿抬头惊呼。
刚刚还淅淅沥沥的细雨,突然滂沱了起来,雨珠打在她头戴的藤帽上,都压得有点沉。
这沼泽地里的天气,就是晴少雨多。
“北游大人,快跟我进村避一避。”林实连忙道,“马上就给您安排好住处。”
路梦戴上藤帽,跟着林实父女走向村门。
黄水村的大门口同样古旧,原有的铁门已经锈透倒塌,换成了厚重的木门。
大门边,两个年轻人身着黄衣,腰间用熟皮带束着,各自挂上了一把长刀。
雨下得很大,即便有篷布遮挡,他们的身形还是被打湿,薄衣贴在身上,透出明显的肌肉轮廓。
在这风雨中,站岗的年轻人没有动摇,只是用手抹了一把脸,擦去糊住眼睛的雨水,便继续按刀等待。
看到林实靠近,两个年轻的沼民道了一声“林叔。”
他们其实不太能认出这个久不在村中的驻石鼠镇专人,但他身边的那个小不点儿大家却是很熟悉。
没等年轻人问询路梦,林实就抢先一步,低声道:“这位是石鼠团的北游大人。”
闻言,两个年轻人的动作皆是一滞。
“大人……好。”其中一人连忙低身行礼,恭敬的样子,只是看不清表情。
另一人也跟着低头,身体有些僵硬。
路梦瞥了他们一眼。
——两人实力还过得去,但不是之前外出的沼泽民。
沼泽村落铁器稀缺,还能够有配发的长刀,说明村中对他们也很重视。
“阿全,还愣着做什么,”林实拉过那个默不作声的年轻人,“快帮石鼠团的大人背包!”
他在‘石鼠团’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虽然这位北游大人看起来很和善,但林实也有点担心自家村人的态度会不会冒犯到他。
“阿全这孩子有些木讷……”他转头解释道。
阿全依旧默不作声,低头上来就要接过路梦身后的背篓。
看起来真是个木讷的人。
“诶,不搞这些虚的。”路梦摆手,避过阿全,“一个包我还背不动?快走吧。”
这背篓里装的虫母还好,一直被捆绑着。
但它的七只子嗣可是自由身,如果被别的人一激,暴走了可就不好。
顺带一提,路梦的直刃刀也插在其中,虫母时刻和利刃相伴,一开始还吓得有些瑟瑟发抖,后来就习惯了。
“走吧走吧。”见路梦开口,林实也不想横生波折,赶紧领着他进村。
沼泽民在心中叹气。
他自己是在石鼠镇驻扎地久了,知道那些暴徒的脾气,平日里已经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
但村里这些没经过打磨的年轻一辈,总是不服气的。
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小盈儿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理解为什么爸爸和两位哥哥都那么紧张。
这个外面来的人,除了脸长得可怕些,人其实挺好的,又救了她还给钱买糖吃。
不过小盈儿也留了个心思。
她没叫对方‘大叔’,而是讨巧地叫了‘哥哥’,这样听起来会比较开心?
实际上人家的年龄都比自家老头子大了吧,看那头发白的。
待到路梦跟着林实走远后,他听到了身后的议论声:
“又来了……”
“少说几句!”
“有什么不可以说的!明明是年租,结果每次谷熟的时候都要来一回,借着各种名目要钱不说,还白吃白喝,我们都得伺候着这些狗……”
“闭嘴!阿全你再多说,我就上报给村老!”
“嘁……”
“……”
两人的声音已经压得极低,在零落的雨声中更显细微,嘈杂难闻。
但他们没想到,沼泽地中还有路梦这般感知敏锐的人。
确实,这样的感知,便是那些帮派的领袖都不一定比得上他,更不可能屈尊来这么一个小村落。
路梦面上不变,只是跟着林实一路走进为他准备的小棚屋。
“大人,很抱歉。”林实一边开门一边低声道,“原本给石鼠团各位安排的房间,现在被人占了,只能麻烦您这回屈尊住几天。”
“哦?被谁占了。”
“是我们的两个村民……”为免误会,林实只得坦白:“他们遭遇了血蜘蛛,村老们担心他们身上还有幼崽,只得先隔离起来——您知道的,如果真有血蜘蛛,我们黄水只有那间房能困住它们。”
林实说的建筑,是一栋同样随着黄水村一直留下来的圆顶棚屋。
沼泽民们住的大多是木板房或竹楼,只是那间棚屋是用钢板铁皮铆接成的。
即便它已经锈蚀得厉害,还是要比别家要坚固耐用。
“血蜘蛛?”路梦卸下身上的背篓,“太可怕了吧。”
背篓中的虫母颠簸一震,不满地龇了龇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