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晋萍屈身委托,垂头而拜。
“你们难道就不怕我把京师遗产全都弄走吗?”
左辰调笑了一句。
闻言,关晋萍长叹:
“我们追寻了这么多年的遗产,绝对不只是希望让这个东西在归乡人的仓库里面发霉发烂。终归还是希望京师的法门能够传承下去,造福整个大梁的百姓。我驱散不了法门,没哪个本领,但您可以,我也只能寄希望与您了。”
左辰点头,大概知道了关晋萍所想。
“你说的那归乡小阁在哪?”
“就在豫州内,距离这里不远。”
“我接下来要去找靖王。”左辰道:“如果顺路的话,可以先去你们那边看看。”
“顺路的,确实是顺路的。”
双方谈妥,两个老人也摇身一变,直接从阶下囚变成了宾上客。
钟县令前前后后的端茶倒水,不敢说半个怨字。
话说开了之后,严旺盛拽了拽关晋萍,对左辰露出了个歉意的笑容:
“先生,我们俩人稍稍有点私事要谈。”
得了左辰点头后,老头老太太才匆匆离开主院,到了侧院当中一处无人的僻静地方。
左右环顾无人之后,严旺盛长叹一声道:
“老关,那位道长本事高强,可带着他去归乡小阁未免太快了一点。”
“现今你已经不是归乡中人,何必同我说这些。”关晋萍语气淡然,似如冷淡的同外人交谈。
严旺盛哑然,不晓得该怎么劝关晋萍。
憋了良久,才挤出来一句:
“我只是担心你。我听闻过那些道长的一些传闻,那真当是拥有通天的本领,可越是这样,越不能放松警惕,现今留存于世的仙人,哪个不带着些苦海之难?”
“我信他。”
“为什么?”
“他很像是京师。”
“……唉……”
见严旺盛叹息,关晋萍语气也软了一些:
“老头,我之所以信他,还有个原因。”
“……”
“咱们两个都太老了。快要老死了。”
“我知道。”
“我不想京师的遗留在我手里被断掉,可我也不想再找一个孩子继承我这一生的业果。”
“我明白。”
“现在的归乡人养不起太多的徒弟,就算是养得起,我又怎么能确定他们心性不乱呢?”关晋萍长叹:
“明明自己的背后就是那样一尊宝山,但是只要没有管住自己心中**,看上一眼就会堕入疯狂,如此枯坐似若老僧,年轻时我以为我终会碰到几个看得上眼的苗子,行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这样的苗子实在是太少了。
关晋萍看着严旺盛。
她已经不再年轻,双眸当中尽是混浊。
而现在的归乡一徒,也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老头,归乡人靠的不是清规戒律来守住自己的**。靠的是恐惧。我终日都被恐惧包裹着。
“当我进入仓库时,我能感觉到我背后的书本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只要我哪一天把它们打开,它们就会跳出来,将我彻底吞噬。”
又侧头看向内院看向内院,左辰就在那边喝茶:
“但今天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能把我从苦难当中解救出来的人。”
“老头,我想你应该感触比我更深。”
“我……”严旺盛话在口中盘旋了数圈,最终尽数被咀嚼咽入了肚子当中。
时至此刻,他也还记得二十年前自己在仓库当中的那一晚。
无数的书籍就静静躺在书架上,没有人去触碰它们,任凭这银月在他们上方洒下道道清光。
然而,严旺盛却能听到,他们的哭声,他们的喊声,他们的尖叫声。
像是一群被囚禁在阴影当中的孩子,正在向他伸出手,不断的重复着:
“何以救我!”
“渡我过苦海!”
似如一场可怖的恶梦。
“我不想哪个孩子走上这条道路,而且我也不认为有哪个年轻人能够扛住这条道路。
“我也需要解脱,要一个道行够深的,本事够强的人去掉纠缠了我这么多年的噩梦。这位道长正合适。
“我太累了,我想好好休息休息。”
关晋萍终于说完了这句话,身形略有落寞。
不再多说,自顾自回正院去了。
只留下严旺盛欲言又止,拍着脑袋。
……
“道长。”朱老八看着严旺盛和关晋萍离开的方向:“需要我过去盯着吗?”
“这倒不必。”左辰摇了摇头,“给人家留点私人空间吧,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但就不能直接说出来。”
“嗐,人类这些想法真复杂。”
左辰没有管的牢骚,而是拿起了面前这一份京师残卷,翻阅了起来。
他很好奇这份残卷当中到底留了什么样的内容。
“嗯?”
仅仅翻阅了两三页,左辰发现这书上的内容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并非是什么高深的修炼功法。
而是……
一本讲解如何驱虫的小册。
小册上方记录了八种驱虫妙法,架设土法坛驱蝗虫的,捏一张纸鸟驱果虫的,还有炖煮太白汤,让一些独特的草药去驱体内寄生虫,每种方法极其详细,而且操作难度极低,甚至配上的张张图解。
这东西哪怕是留到了一个并不认字的乡野老农手,他也能依照上面书画的各种内容进行驱虫防害。
可怎么说呢,
有用是有用,但瞧起来并不像是京师遗产,反倒像是某个平价书铺当中会贩卖的那种学习小册。
等了一会,关晋萍从正院回来,左辰也把这位老妪叫了过来,把这小册递给她看。
“你瞧瞧这是不是京师残卷?”
关晋萍在接过书册之后似如获重宝,小心翼翼的把册子捧在手掌当中,生怕这本书册落到地面上,沾到灰尘。
这才缓缓将其打开,阅读起来了里面的内容。
她看了一会儿之后,瞪大了眼睛,前前后后来回翻阅了起来。
足足在那看了小半柱香,关晋萍才瞪着一双不解的眸子看向了左辰:
“道长?这是京师残卷?”
“我没换过册子,刚才解开咒法的是哪本你现在手里握着的就是哪本。”
“可这个……这个小册子明明在各个镇中都有售,现今被称为民生九法的基础小术啊。”
民生九法?
左辰侧头看了眼彩衣,彩衣显然是听过这个,解释道:
“衣食住行粮药商七术,还有两法分别是信和学,是老早就在大梁里面兴起的民间法门了,现在经传大概能有个三四十年了。就千里传讯香,此便是九法中信法衍生出来的。”
听着彩衣介绍,左辰挑眉思考。
他之前见过其他的京师残卷,就是汤乞交给彩衣的那份,那上面分明是道经内容,主讲一个修行。又有些汤乞自己记录的江湖妙法,核算起来确实算是一份神功秘籍,要是被哪个幸运的江湖客摸到去,花上些苦功夫练习,真能练出一身好本领。
本以为这次这本也一样,没想到打开之后竟是这些小术。
难不成是后人的恶作剧?
还是……
左辰有些猜想。
关晋萍又是翻了两圈,在确定当中没有任何暗语之后,先是满脸的茫然,随后又是一脸苦笑:
“真没想到这份残卷当中竟然是这些内容,要是被外面那些江湖客知道,怕不是会当场气死几个。”
朱老八想到了外面那群江湖客们的损样,冷笑一声:
“我估计你就算把这书册当中的内容真告诉外面那群人,他们也不会相信,反倒是会认为我把至高的秘籍私藏起来,打算自己独吞。”
关晋萍觉得朱老八说的很有道理。
在得知的手中册子并非是什么京师留下的珍奇妙法之后,关晋萍便不再瞧它,转而问左辰要什么时候动身去归乡人的小阁。
左辰稍加思索。
想走确实随时能走,但后面尾随一大票的江湖客也不是办法。
倘若直接用隐宅离开,把这群江湖客们留在此处也不稳妥,天知道这群人会不会再次鬼迷心窍,来闯官府。
便叫来了钟县令:
“刺史的兵马大概还有多久到?”
“估计还得有三四天吧,现在小镇外面人多,铁骑被卡在外面了,他们总不能从这群江湖客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钟县令其实也怕闹出来大暴动。
今天只不过是死两个邪人,江湖客们的情绪还算稳定,但真要是死的人数多了,这群混江湖的可不会和他客气。
到时候自己脑子被砍下来了多亏啊。
“这样啊。”
思索片刻,左辰干脆管彩衣借了一枚小黄豆。
将小黄豆握在手中,运起撒豆成兵的术法,直接向外一扔。
黄豆在空中一翻,竟是有个和朱老八长得一模一样的莽汉出现在了大院中。
朱老八啧啧称奇,绕着这个豆兵来回转。
其他没见过左辰本事的人也皆是看得目瞪口呆,哪里见过这般手段?
“这豆兵能持续一周的时间,你让他坐在门口,也不必给吃给喝,门外这些江湖客们自己就会褪去。”
听左辰的话,钟县令连连点头称是。
安排好这些之后,趁着天色还亮,左辰便是直接用出了隐宅,众人踏上驴车,当着这群江湖客们的面离开,确实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驴爷踏蹄远行,离了喧嚣酒肆街。
心浊的江湖客盯着衙门大门,满心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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