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川,南校场。
“姚将军!”
张黑足低头行了礼,随即看向了姚雄身边的长孙公。
姚雄清了清嗓子,“这位乃是长孙公,咱成安的尉。”
他又补充道:“将军的那匹青狮,就是他送的。”
张黑足这才又向他行礼,“拜见长孙公。”
长孙迦叶有些惊讶,“君也是成安人吗?我怎么不曾见过呢?”
“他也是成安的,不过他不曾在县衙做过事,故而您不认识他,反正咱们这里,大多都是成安人.成安的官吏将校,最少也有个四五十吧然后才是他们博陵人,武川人.”
对此,长孙迦叶倒不奇怪,提拔自己的老乡,这再正常不过了。
姚雄又介绍道:“他唤作张黑足,有些功劳。”
张黑足这才领着两人朝着校场内走去,走在路上,姚雄还在给一旁的长孙公解释,“当初我走之前,他们还操练的不错,只是我许久没回来,不知他们现在是什么模样.”
当两人走进校场的时候,场内的辅兵们整齐的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他们以军的编制,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方形阵,以便随时能从三面大门外出。
就看到他们各个站的笔直,披坚执锐,脸色凶狠,阵型肃然。
姚雄茫然的看着他们,又揉了揉双眼,走近了些,打量着他们。
还真的是那帮辅兵!!
他惊愕的看向了一旁的张黑足,他还没说话,长孙迦叶连连点头,“不错,阵型整齐,斗志昂扬,操练的不错。”
姚雄是知道这些人过去是什么德性的,他抿了抿嘴,“黑足?你练出来的??”
“是诸将士之功。”
“厉害啊,我过去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本事!”
“辅兵都能练成这样??”
张黑足说道:“将军,虽说已经熟练阵型,只是还不能算是精锐,不曾见过血,也算不上强壮,比郡县兵强,比边兵差了太多。”
姚雄摇着头,“不,不,能练成这样,便已十分了得!”
他严肃的看向一旁的长孙迦叶,“当初我操练他们的时候,练了好几天,都没能让他们分清楚左右。”
长孙迦叶笑了起来,“都是如此,当初我做甲士的时候,也是这样,心里惧怕,便做不好。”
“对!对!将军也是这么给我说的!”
姚雄看向了张黑足,欣慰的点着头,“你小子的武艺不算太出众,练兵倒是不错,这位长孙公,经历过诸多战事,将军准备让他来帮着操练辅兵,你勿要骄横,要多向他请教,学习!”
“唯。”
长孙迦叶急忙摇头,“不敢,不敢,老夫也并非是什么能练兵之人”
“长孙公勿要谦逊!”
在张黑足真心请教之后,长孙终于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当下这支军队已经没什么好练的了,所缺乏的,只有经验。”
“不必让他们总是待在校场里,可以适当的外出见血,便是些打些小贼寇也好。”
“长孙公,这里是边塞啊,到处都是边兵,哪里还有小贼寇敢往这里跑的?”
“那便让他们去做巡视,看守这样的事情,在校场里,是练不出真正精锐的。”
姚雄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他们闲聊。
长孙迦叶被张黑足安排了住所,他一瘸一拐的离开这里,张黑足这才凑到了姚雄的身边来,“姚将军,我今日去官署,他们说将军不在武川,不知将军在何处?”
“我是辅兵将军!有什么事与我说就是了!”
“庙堂给我们的粮草,是按着郡县兵的配置给的,扛不住这般操练,当下辅兵营的粮食开始短缺.姚将军不知能否再分发一些?”
“额将军去金河查看敌情去了,明日回来。”
狂风大作,地上的杂草都哆嗦了起来。
刘桃子站在一处高坡,眺望着远处的金河,又看向了更远处的周人大营。
燕黑靼站在刘桃子的身边,他其实也不算太矮,只是站在刘桃子的身边,就显得他有些太娇小。
“将军.那里便是”
“嗯?”
刘桃子没听清,便略压低身体,侧头。
风太大。
燕黑靼大声说道:“将军!!那边就是敌人的前营!!有军士不到千余人!!是前几天开始修建的!!”
“是精锐吗?”
“是!!”
“可曾交手?”
“不曾!!可他们骑术了得,很是警觉!”
田子礼略微走上前,“兄长,不能轻举妄动。”
“他们这就是在故意挑衅!”
“他们在我们城池外修建大营,就是想吸引我们去攻打,可是打掉这处营寨,对我们却没任何用处,反而是破坏了两国的约定。”
“到时候,周人就会以此为由,国内想要对付您的人并不少。”
燕黑靼看了眼田子礼,又对刘桃子说道:“将军!!我不知道这些大事,但是我知道的是,若是放任敌人在城外修建大营箭塔,那我们就只能放弃金河了.我们派去的人根本无法进城,城里的人也无法出来!”
“金河虽然坚固,可距离戍镇太远,距离周兵主力太近不能纵容周人在这里设营啊!”
田子礼摇着头,抚摸着胡须,“我倒是觉得,一城一关的得失不是那么得重要,这金河本就是新得,四周没有什么险要的城寨可以作为仰仗,风险太大,不值得投入太多精力,倒不如让给周人,在白马周围加固防线.”
刘桃子没有说话,他抬起头来,看向了更远处。
“若有金河,北可取什贲,沃野,南可取连谷,归真。”
田子礼苦笑了起来,“可是.我们要怎么守住呢?”
刘桃子看向了周围,忽问道:“这高坡叫什么名字?”
燕黑靼一愣,“将军,没有名字此处无人烟.”
“这里地形不错。”
刘桃子打量着周围,又看向了远处。
他麾下两人,此刻都有些茫然,不知将军忽说这些做什么。
刘桃子问道:“子礼,若是要在十天之内在此处修建一处高墙大寨,需要多少民夫?”
“至少要六万民夫”
田子礼赶忙说道:“将军,边塞不缺民夫,修缮用的石头木材,我们也有可这里距离周人太近太近,民夫还不曾靠近,敌人的斥候就会发现,到时候,他们以大军袭击,只怕我们损失惨重.”
“敌人的主力在归真和永丰,消息传过去需要一天,派人询问其都城需要两天,都城商议出结果要一天,送回来要两天,组织兵力要两天,前来此处要一天.这还是在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操办的前提下。”
“只要我们够快,就能在他们出兵之前修缮好城寨沟壑。”
田子礼问道:“那若是敌将不上奏其庙堂,直接决定出兵呢?”
“那便做好迎击的准备。”
“边兵正好许久无军功。”
刘桃子看着忧心忡忡的田子礼,又开口解释道:“斛律将军对我说:留守在永丰的,是一个唤作宇文乾蔚的,他不曾打过仗,是因为宇文护的缘故而被委以重任,一年之前,斛律将军攻打周围的戍镇,这人躲在城内不敢出来而归真那边的城寨,则是仪同三司薛禹生,他也是宇文护的亲信先前斛律将军前来时,他弃城逃走。”
“宇文护非但没有杀他,还给他升了官。”
田子礼的嘴唇抖了抖。
还真的是大家都差不多啊。
要这么说,那他们来进攻倒还是好事。
周人的小股军队颇为精锐,可要是这样的货色领着他们出征那田子礼觉得姚雄都可以砍下他们的头来。
这占据上位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这么一对比,好像自家的陛下还着实算是不错的。
高演纵马走在官路上,他平静的注视着远处,几个谋臣跟在他的周围,正在商谈诸多大事。
高归彦同样走在前头。
他低声讲述起了邺城的事情。
在长广王被抓之后,高归彦是唯一去过邺城的大臣,也就是在刘桃子在成安的那会。
高归彦在邺城拜见了太后,传达了陛下的善意。
而在出去的时候,带走了济南王。
如今,高归彦再次走在了高演的身边,他讲述着邺城的情况,“太后对臣颇为戒备,娄睿同样如此,不愿意与我相见。”
“太后说:绝不让长广王离开自己半步。”
群臣听着他的讲述,王晞皱起了眉头,“陛下,此番我们回朝,不能太过强硬,东安王这个人,虽贪财,却是说一不二,他奉太后诏令,绝对不是能通过诏令和军队逼退的.”
高演轻轻点头,“朕知道。”
“稍后,你们都勿要轻举妄动,朕自己进城,拜见太后。”
王晞有些担忧,“陛下.不如让我先进城拜见太后,先说服她,然后您再领人进城。”
“不必。”
“太后和东安王还能谋害朕吗?”
高演反问道。
众人就不敢劝谏了。
在群臣商谈对策的时候,高归彦朝着高演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他狞笑着做出了一个掐的动作来,示意他安心。
高演再次看向了远处若隐若现的邺城,他并没有安心,却是觉得心口变得更加沉闷,莫名的烦躁。
显安紧紧握着缰绳,快步上前,开口说道:“陛下,您若是要独自进城,得先派人进去给太后禀告此事,而后再进去拜见也不迟啊。”
王晞也追了上来,点着头,“对,城内还有长广王的诸多亲随,不可不防。”
“得有人见到太后,当面告知,而后再出城告知,陛下才能进城。”
一只眼睛空荡荡的杨愔纵马上前,“他们说的很对,大丞相要是独自进城,只怕是要被我们给砍杀了。”
高洋哈哈大笑,“砍了多浪费,挖了他的面皮!”
高演愤怒的看着他们,忽勒马停下。
“朕独自进城!谁又能砍杀?!”
王晞大惊失色,他看了眼显安,却发现显安也是一脸的惊慌,显安赶忙低头说道:“陛下,臣并非是这个意思!臣只是.”
“朕不是说你!”
“是杨大肚!!”
显安错愕,“陛下.谁?”
高演看向了一旁,猛地反应过来,脸色忽变得苍白,眼里明显的闪过惧怕,慌乱的看向左右,高归彦急忙抽刀,站在他的面前,警惕的看向周围,“陛下!有何不妥?”
“无无碍。”
“继续走。”
他们再次前进,群臣此刻都不言语,互相看着彼此,不知所措。
高归彦贴身护在高演的身边。
高演忽说道:“稍后,就先派人进去禀告太后。”
“唯!!”
“陛下,您最近实在忙碌,依我看,不如先休息些时日,我听闻,邺城有位名医,可以让他为您调理一二.”
王晞对高演的情况格外的担忧。
高演过去只是暴躁,可最近,他却变得很奇怪。
尤其是在高归彦将济南王从邺城接回晋阳之后,这种情况愈发的严重。
他常常自言自语,有些时候很惊恐,有些时候又很愤怒。
这让心腹们都非常的担心。
高演点着头,“好。”
显安松了一口气,“陛下,就让我进城去拜见太后”
“对,对,让他去,让他去告诉太后,我的儿子呢?!!”
“啊!!!”
高演忽咆哮,猛地拔剑。
高归彦等人大惊失色,“陛下!!”
“有邪祟!有鬼怪!!你们没看到吗?!他们就在周围!有邪祟!!”
高演大叫着,周围的骑士们都开始喧哗。
“滚!!都滚开!!朕要大治天下!!朕有功社稷!!”
显安看着惊恐的高演,赶忙说道:“陛下!大军在此!邪祟岂敢靠近?”
高演像是不曾听到,他胯下的战马也因主人的异样而变得躁动,胡乱的挪动着脚步,王晞眼疾手快,赶忙跳下马,拉住了缰绳。
高归彦看着如此模样的高演也是吓了一跳,他急忙持剑挡在高演的面前,朝着周围挥舞了几下,“高归彦在此!!谁敢害我主?!”
高演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大口喘着气,看向了一旁的王晞。
“回去。”
“我们回晋阳。”
王晞和其余诸多心腹,此刻也没什么精力去想邺城的事情了,在即将到达邺城的时候,大军却选择了返回,高演似是逃一般的离开了邺城。
正在守卫邺城,想着要如何面对高演的娄睿,得知高演又离开,也是一头雾水,根本搞不清楚情况。
晋阳宫。
一团篝火正在地面燃烧。
有十余人站在篝火外,他们戴着奇怪的面具,披着奇怪的衣裳,手持各种乐器。
以诡异的步伐,在篝火周围来回的跳动。
他们的身姿灵活,嘴里念着咒语,不断的加快自己的速度,随着他们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大,就是那篝火,都烧的更加猛烈了。
高演死死拉着斛律光的手,在他的扶持下,朝着篝火走去。
当他靠近篝火的时候,那些巫师们便用树枝沾了水,开始围在高演面前,不断的用那枝条往高演身上假装抽打,水花四溅。
过了许久,那些巫师们方才停下了脚步,为首者坚决的说道:“陛下,那些小邪祟,已经被我们所驱赶,他们不会再靠近了。”
远处的几个心腹忧心忡忡的看着这里,几个人的眼里满是绝望。
还有几个人的眼里闪烁着精光。
高演一一打量着这些人,看了看自己的身边。
无头的燕子献正在满地找头,高洋正在大口吃酒,杨愔正哈哈大笑。
高演看向了那巫师,“确实如此,朕已经见不到他们了。”
他看向了那些大臣们,“派人去告知太后,就说朕身体不适,无法前往邺城,要在晋阳养病.”
王晞和显安对视了一眼,忽眼前一亮。
王晞走上前来,激动的看着陛下,“陛下,莫非您是”
高演抿了抿嘴,轻轻点头,“嗯,勿要多问,去告知就是了。”
斛律光此刻好像也松了一口气,“陛下无碍就好。”
燕子献走上来,“大丞相,行行好,让斛律光把我的头还给我吧。”
高演看向了斛律光,“朕无碍,这些时日里,劳烦将军了。”
“将军,朕上次说起那刘桃子与您次女的事情,将军现在可是有了决定啊?”
杨愔冷笑着说道:“你杀了上一个太子,还想护着你自己的太子?斛律光和刘桃子跟你太子有了亲,这又如何?他也会惨死而已!”
斛律光这次却不敢迟疑了,他赶忙点着头,“能有这般佳婿,实在是臣的荣幸.臣答应了,只是小女还小,无法离家,如今只能是先定下婚约了。”
高洋哈哈大笑,“你看,这莽夫都觉得你无法成事,早晚横死,这是想要拖延呢!”
高演点着头,“好,将军能这么说,是再好不过。”
“那就定下婚约。”
斛律光忽然说道:“陛下.先前刘将军与我纵马谈话的时候,他不问别的,只问了边塞的军事。”
“而这次,他刚刚到达武川,就出动民夫,在敌人尚且不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在金河外修建了城寨,居高临下,连接了金河与诸戍镇!”
“伪周的那几个将军,此时也不知有多生气呢!”
“我看,就是韦孝宽,都得略微调整战略了,哈哈哈,有此等悍将,着实是社稷之福!”
“陛下近些时日里太过操劳,倒不如休息几天,勿要太着急,国有诸多贤良,大齐江山,定在陛下手中大治!”
斛律光朝着他行了礼,这才转身离开。
高演一颤,脸色也渐渐变得坚毅,他再次看向了左右。
殿内静悄悄的。
“朕猛将如云…不惧尔等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