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愈发的狂暴。
象山寨众人虽是修习了炼体之术的缘故身强体壮,照比常人更要抗冻一些,可几乎个个身上带伤,加之许久未曾进食,此刻亦是被冻的瑟瑟发抖。更遑论廖勇及十几个亲兵这些寻常武夫,已经是手脚僵硬,面容铁青。
「哥,你说荣非他…」
「是大人。」
张俊沉声更正道。
张翠兰紧咬着嘴唇,阴沉着脸不再说话。
似是猜到了妹妹的担心,张俊抬手轻轻拂去她头顶的雪花,柔声道。
「大人于咱们有大恩,已经不能再奢求更多了。况且这个狗屁的世道,活着未必是件好事吗,就此死去反倒落个清净。」
从青州到麟州,本以为是逃离了魔窟,能够忘记过去,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结果却是又来到了一座人间炼狱。
凤城城下血流漂杵,一路逃亡饿殍百里。
真的累了,逃不动了,也不想逃了。
「突然想起一个题外话,先与你说道说道,免得一会忘了。」
魏君羡抓起一把瓜子,脸上的神情变得饶有兴致。
「自从捕神何了尘飞升之后,历任缉仙司总捕无论再如何的精彩绝艳,却也再无一人能够突破地境屏障,晋升到天境修为,你觉得原因何在?」
「对缉仙司了解不深,无从谈起。」
欧阳流云笑着摇头道。
「闲聊吗,我随便问,你就随便答,不然光是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多无趣。」
魏君羡有抓起一把瓜子强行塞到欧阳流云手中,催促道。
尽管这瓜子蕴含精纯的灵气,可欧阳流云却总觉得嗑瓜子这种行为颇为不雅,有损读书人的形象和气质。可毕竟是自己最敬重的师兄塞过来的,此时此地又无旁人,便只能勉为其难的磕了两颗,口中含糊的问道。
「小弟驽钝,不明其中缘由,还望师兄不吝解惑。」
「哎,这就对了嘛。还记得上次在一座郡城看过的那对讲笑话的说书人。两个人一唱一和,就能把看客逗得前仰后合,开怀不已。我私底下还曾请教过那对说书人讲笑话的技巧,其中便有一项是二人分工不同,一个是逗哏,负责逗乐…扯得有点远了,说回正题。
自捕神何了尘飞升之后,八百多年间,十几任缉仙司总捕均被天境与地境之间的那一层屏障给死死拦住,无法寸进。不是破境之时爆体而亡,便是熬到寿元耗尽,身死道消。按理说这十几人总捕中不乏精彩绝艳、天资纵横的奇才,却为何无一人破境成功?」
「的确是有些古怪。」
魏君羡伸手拍了拍欧阳流云的肩膀,示意孺子可教。
「具体缘由修行界并无定论,只是我自己闲着无聊的时候自觉琢磨出了一点门道来。话说咱们书山弟子,从人境七品突破地境六品之时,需要踏上一条适合自己的大道。大道越宽,走的人越少,成就便越高,介时突破地境屏障晋升天境时机会也便越大。
缉仙司的修行功法乃是何了尘以释家为地基,法家为框架,其余儒、道、墨等百家学问为砖瓦搭建拼接而成。甭管当年大慈悲寺是如何的天怒人怨,以释家学问作为地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足够牢固。百家学问为砖瓦更是神来之笔,不然也不会得到一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赞誉。缉仙司的问题实则是出在了法家框架上面。
仙神犯法与庶民同罪,何等的豪气干云,气吞万里。可偏偏世间最多腌臜之事就是发生在缉仙司的眼皮子底下,那座大晏京都城之内。官员也好,修士也罢,无论是触犯了律法,还是违背了人伦,失去了最大靠山的缉仙司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不敢稍有异动。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皇帝防备着,官员嫉恨着,修行界更是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成了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万人嫌。无奈之下,只能自己找个台阶下,沦落为那座五绝大阵的看门人。
身为一个执法部门,却对所有违法之事视而不见。有法而不得法,只能躲在五绝大阵之中当缩头乌龟。呵呵呵,何谈大道?」
欧阳流云闻言似有所悟,沉吟了半晌后问道。
「所以,师兄其实想说的是荣非?」
魏君羡点了点头。
「没错,荣非在缉仙司是个异类。当然,现任的总捕余庆之也是个异类,不过先不说他,还是说回荣非。
荣非只用十几天的时间,便侦破了京都府积压了几年的案件,甭管是士绅豪族,还是修士妖魅,只要过界统统问罪下狱。便是那功高盖世的靖远候之子又如何?即便是没有所谓的确凿罪证,只要认定荣非心中认定了常怀恩的罪行,都照杀不误。此等不顾所谓‘大局"的行径,其实正巧符合法家的宗旨和大道,若是任由荣非继续这般胡搅蛮缠下去,说不定真有望成为自何了尘之后,缉仙司第一个突破地境屏障,晋升天境修为之人。」
这时,法宝竹册闪烁微光,先前的几行文字渐渐隐去,又有寥寥几行新的文字显现出来。
盐城!
屠城!
对于竹册上新显现出来的文字,魏君羡似乎早有所料,脸上神情越发的玩味。
左宗泽先前已经屠了一座凤城,如今又屠了一座盐城,想来那铜城迟早也要步这两城的后尘。
「剿匪嘛,兵杀匪,天经地义。即便是将几十万的麟州匪兵全杀光了,杀得血流漂杵、浮尸千里,虽然有些残忍暴戾,却也是符合法度,从法理上挑不出左宗泽的错处。可屠城就不一样了嘛,甭管三城之内居住的百姓、行商是否与城外的匪众有着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从法理上来说,只要是城内的就是大晏百姓。更何况还有苏云忠、曹长杰等一干的朝廷命官。
所以啊,你说荣非接下来会如何抉择呢?是如同在京都城那般,不管不顾的宰了左宗泽,还三城枉死的官员百姓一个公道,夯实自己心中的大道?还是顾忌左宗泽的身份和后续的影响,而选择视而不见?」
「就如同他放过了真正的罪魁祸首常高远和玄黄关内的那些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