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乡长也是个人精,一看林三七想要跑路,哪会这么轻易放人?
他所管辖的那香公社突然暴发了瘟疫,他正愁缺医少药呢。
1959年的时候,连首都都没有多少医生,更何况这个偏僻的,远在边境的小县了,整个县也就十来个医生,还是以中医壮医为主。
与其说是县医院,还不如说是小诊所呢。
除了没有医生,关键是缺乏药品,西药就甭想了,完全就是中草药撑着。
国内基层医疗大发展,一直要等到1969年,那时候推出了一本神书《赤脚医生手册》,接着在全国推广,这才大量培养了一大笔基层医务人员(包括李兰娟院士)
雷乡长抓住了林三七的手,满含眼泪,深情地说道:
“林同志,你看看你的身边,那么多人民群众正在遭受疾病的痛苦,该死的瘟疫正夺走我们一条又一条生命,很多人都撑不到救命医生的到来死去了,他们死得不甘心啊。
现在好了,伟人可能听到了人民的心声,派了你这么一位首都大医生来支援我们,这是D中央MZX的恩情啊,所以林同志,我们公社一万多老百姓,全靠伱了。”
啪一顶大帽子扣在了林三七头上,不管他愿不愿意。
旁边一位白大褂也激动地喊道:
“林同志,你是首都大医院的医生,医术之高哪里是我们这些乡村医生能比的?请你留下来帮帮我们。”
林三七张了张嘴,忍住没反驳,心想大哥你看清楚工作证,我是采购科,不是临床科的,不是在医院工作的人都是医生,也有可能是思政干部。
周围人也纷纷恳求起来:
“首都来的同志,救救我们吧……”
“生病的人太多了,再不控制,恐怕整个钦县都要完了……”
“太好了,首都来人,D中央派人来救我们了!”
雷乡长看到林三七变幻不定的脸色,知道自己得豁出去了,哪怕用道德绑架的方法也要留下这位年轻医生。
“林同志,我,我给你跪下了,请你一定要救救我们那香人!”
雷乡长啪一下,真的跪下了。
尽管眼前这位医生很年轻,年轻就代表着医术差些,但能开着大卡车来的,说明这人背后的首都中医院不得了,随便抬抬手就能救人。
雷乡长算盘打得精,既然钦县当地帮不上忙,只能求助外援了,林三七就是主动送上门来的猫。
现在他完全就是不管你是白猫还是黑猫,只要是跟医学搭边的全都给他抓老鼠去。
雷乡长是那香当地人,要是解放前完全可以混个土司当当,在当地威望还是很足的。
现在雷乡长都跪下了,旁边的其他村民们一瞧,也纷纷跪了下来,嘴里喊着“救救我们……”
林三七只有过年时才见过一大群人跪着,可那是跪祖宗,哪有跪他这个小年轻的道理?
“别别别,大家别跪,雷乡长,你起来,啊呀你起来再说。”
“林同志,你要是不答应,今天老雷我跪死在你面前!”
“我救,我救还不成嘛,可你们也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得,林三七到底还是缺乏社会经验,其实这种时候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在外地趟浑水绝对不是好主意。
道德谴责?他回了首都谁又能谴责他?
这下好了,现在将自己置于了危险的境地。
尽管大学不要他了,但5年医科大学读下来,已经不知不觉被洗脑了,时刻牢记救死扶伤是天职。
雷乡长一听首都医生愿意留下,马上就站了起来,根本不用人搀扶,冲着旁边的白大褂喊道:
“黄医生,你给林同志介绍一下情况。”
黄医生50多岁,身上的白大褂这时候已经混杂着泥水和粪水,光着脚,头发也乱糟糟的,脸色非常憔悴。
“林同志,我是钦县县医院的黄知柏,不过我是中医,这次我带来的团队也全都是中医。”
林三七听到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个小老头是难得的文化人家。
“现在我们在那香公社一共收治病人830人,目前已经死去170人,还有660人正在等待救援。这些病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症状,那就是发热、腹痛、腹泻。”
林三七追问了一句:“大便呈什么形状颜色?”
黄知柏马上回道:“脓血便也有,水样便也有,各有不同,并且里急后重非常明显。”
林三七轻轻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已经可以确定很多事情。
首先这是集体发病,那香公社才一万人,发病的就有八百多人,说明发病率达到了8%,已经符合传染病流行的要求。
其次,这个传染病是先有腹泻再有发热,且腹泻很剧烈,说明是以肠道病毒为主。
那么符合这两点要求的,诊断范围就可以缩小很多了。
林三七的心中马上就开始回忆《传染病学》课本,也幸亏他还处于实习阶段,课本内容都还记得清楚。
但要确诊之前,他得先亲眼看看病人。
“黄大夫,我们先去看看病人吧,不过这么多人都在露天躺着,万一碰到刮风下雨怎么办?”
黄知柏苦笑一下,无奈说道:
“没办法呀,你也看到了,我们就是个小山村,连卫生院都没有,现在原乡政府和小学在内的所有房子都空出来了还不够用,病人太多了,只能躺在路上。”
雷乡长指着不远处的黑烟说道:
“不但病人没办法收治,就算死了的人,我们也只能第一时间火葬了,可怜他们死后连入土为安都做不到……”
林三七心想,果然,就知道在灾区碰到黑烟如柱肯定不是啥好事,于是对着远处的黑烟拜了几拜,也算是吊唁了。
“走吧,去看看病人,噢等下,我去车里拿下东西。”
林三七爬上卡车,下来的时候已经戴了一个医用帽、N95口罩、一次性隔离服、手套、脚套,就差一个眼罩了,身后还背了一个木头药箱。
雷乡长看到后嘴里啧啧称奇:“哇,首都来的医生到底不一样,咱们是小米加步枪,人家是坦克加飞机,全副武装啊。”
林三七也有点不好意思,这样打扮显得自己挺特立独行的,但没办法,自己的小命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
在雷乡长和黄医生的带领下,林三七朝着路边一个个屋子走去,屋里面躺满了病人。
有一个年轻医生正拿着一个木桶,往病人面前的木碗里面倒中药。
林三七好奇地问道:“黄医生,你们用的是什么方子?”
黄知柏一听上级医生要考他,赶紧态度端正回道:
“噢,这是曾冲方,药材分别是党参,生牡蛎,荷叶,荷梗,荷叶蒂。牡蛎和荷叶都是随手可取的材料,就是这个党参用得比较少,本来每方要用3钱,现在是这整桶药水才能用到1钱。”
林三七尽管不是学中医的,但也知道药方一定要足量,药材数量要足,单一药量也要足,缺一不可。
“黄医生,这,党参才用不到十分之一,这效果跟不上呀。”
“谁说不是呢,可是我们这里的条件你也看到了,就这点党参还是县里从周边借来的。”
林三七明白了,不是当地政府不给用药,实在是钦县太穷太偏僻了,买不起,也用不起。
林三七蹲了下来,地上躺着一个老人家,这时候整个人已经跟一具干尸似的,脸颊和眼球已经明显凹陷,整个人都显得很烦躁,在地上翻来翻去。
林三七让旁边的人固定住老头,拿出体温计一测,体温达到了39℃;
再测血压,80/50;
“这位老人家今天已经腹泻几次了?”
旁边一位女医生回道:“从天亮到现在已经拉了5次了。”
“那你们有没有做过大便化验?”
“林同志,我们连显微镜都拿不出来,哪有条件做检查呀。”
这个女医生轻哼了一声:“我们医院那些磺胺都去哪了?这可是救命的药,结果都给少数人拿走了。”
黄医生一听脸都红了,雷乡下则是两眼看天,表示跟自己无关。
林三七也轻哼了一声,真想给这个勇敢的女医生竖个大拇指,但想想独在异乡还是不要惹那些县城婆罗门了。
随后林三七又开始检查其他病人起来。
其实这个时候林三七最佳的处理方法,是抽几份病人的粪便,然后拿到2023年去化验一下。
但这里面有一个风险,两个时空不一样,万一把1959年未知的细菌病毒带到了2023年可怎么办?
万一扩散到全国全世界,那他林三七就是一个罪人,拉出去灌水泥沉海都死不足惜。
检查了大约十来个病人后,林三七已经心里有些数了,所有病人临床症状一模一样,从流行病学可以考虑是同一疾病,且有传染性。
林三七又问道:“你们那香公社的饮用水是哪个?”
雷乡长指着村旁边一条溪流说道:
“就是那条双江溪,我们那香公社的寨子,几乎都建在这条双江溪旁边。”
饮用水源单一且集中,这再次符合了肠道传染病的“传播途径”,共饮一江水,共得一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