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之域东部,一支车队缓缓行进,护送的衣甲鲜明的骑兵,车队中旗帜飞扬,旗面上有一个醒目的赵字。
队伍中央是辆长三丈、高一丈的舟车,车身黑色为底,饰以金纹。大车车轮并未沾地,而是贴地飘浮,平稳得感觉不出在移动。
车窗幽深,被法力屏蔽,不容窥探,里面的人却可以随意看到外面。车内一个少女静静地看着外面,忽然说:“这里生机盎然,不像书中说的瘴气千里,毒水遍地。”
车厢内还坐着一名老者,手捧一卷古书,长眉已经快要垂到胸口,不知多少岁了。
听少女说起,他睁开有些浑浊的双眼,缓慢道:“若是我们早来三个月,公主看到的就还是书中景象。现在嘛,这里比真正人域虽然还差了点,但人已经能活了。”
“这三个月中发生什么了吗?”
老人伸手在桌面上的沙盘地图一点,说:“两个多月前,有人在这里立下了界石。据老夫推测,那块界石很可能是古书所载的青冥。巫气也不是无中生有,也要从高向低而行。但有青冥立在西边,截断了巫气东来的路,这方地域就受人域清气影响,渐渐地活过来了。”
少女问:“老师您不是说,青冥、空这些不都是传说吗,自人族有仙史时就有的传说。”
老人慢吞吞地道:“也许是哪个后人照着传说的样子做了个赝品吧。”
少女总觉得这个说法有些不太牢靠,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老人所指的地方吸引,说:“这个地方远离人域,无依无靠,也无险可守。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立下界石?这和您教我的兵法完全不一样啊!”
“兵法是给聪明人看的,但这世上总有些人不那么聪明。”
少女伸出一根如水葱般的手指,从西边划了几道路线,这都是巫军可能的进军方向。然后她又划了两条线,一南一北,都是顺畅通道,可以绕过界域,完成包围。
她露出思索神情,然后说:“就算西晋大举增援,路途遥远,地势也不利。要是我指挥,就从南北两路穿插,将西晋援军截成两段,这块地方很容易就拿下来了。难道西晋又和巫族勾搭,谈成了什么交易?”
老人道:“立下青冥的人和西晋没什么关系,至少现在没有。所以西晋不光没有支援,反而锁了他的粮道。”
“那巫族没进攻?”
“光是大举进攻就有三次。”
少女疑惑不解:“那他是怎么守下来的?”
“是啊,他是怎么守下来的?”老人似梦似醒地回了一句,头一低,已经身在梦中。
少女拿过一件袍子,轻轻给老人盖上,随即又坐回到沙盘前,拿出一本兵书,边翻边和沙盘对照,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她一刻都没有分神。
偌大的舟车内部,装饰意外的简朴。车厢内没有书画金玉,摆放的是刀枪剑矢。内部上挂着两张长弓,弓身华丽,看起来像是件纯装饰。但是在长弓旁边,还挂着三个箭壶,壶中满是长箭。
车厢中的桌案上,摆放的也不是酒水美食,而是行军作战的沙盘地图,她面前这幅地图的范围是整个西晋。
涵阳关。
城内一角,一座清幽院落的书房中,一个中年文士正提笔在纸上写下‘善利万物而不争’几个字。这几个字写得水光飘摇,望去如同流淌溪流,水气扑面而来。
收完最后一笔,文士仔细看着,格外满意。
这文士留着一抹短须,目如宝玉,肤如凝脂,皮相生得极好。他看着那幅如画一般的字,笑道:“总有人说我的字流于浮华,失了法度,没有含蓄韵味。我自己倒是不觉得。”
旁边一名老儒道:“侯爷这字虽没有写水,水意却是扑面而来。而且写字如画,看着是很养眼的。”
中年文士失笑,道:“你老这嘴,从来都不肯说点好话。”
老儒叹道:“实在是侯爷这字,让老夫夸不出来。”
中年文士拿起了纸,让墨迹慢干,说:“我要是不写得这么直白,世上恐怕大多数人都看不出我写的是个水字。”
老儒道:“字能载志。侯爷既然心有大志,世间知己本来就少,何必如此刻意呢?”
中年文士道:“世间清者少而浊者众,知音难觅,本侯却是等不了那么久。我这幅字真的不好吗?”
老儒勉强看了眼那如同泼墨山水般的字,叹道:“比之乡间那些卖字为生的意境还是高了些。他们写马必然要画个马头,您这好歹还是泼墨山水。”
中年文士哈哈一笑,道:“水利万物,也能藏锋。你看我今日这一幅字,就一点杀气都没有了。”
老儒这才真正张开眼,仔细端详,片刻后方点了点头。
等中年文士将字收起,老儒道:“不去见一下镇抚使吗?”
“不见了,那家伙一心求道,不是个能拉拢的,只要他不坏我的事就行了。再说老贼号称法力通天,但他早年为了突破用了不少燃烧寿元的丹药,根基不稳。这次就算能赢,我看也折腾不了几年。到了那时候,和姓许的沾边就不见得是好事了。”
这时房门敲响,一个略带青涩的侍女走了进来,将一个信封交到了中年文士手上。她正要离开,文士却叫住了她,说:“你也一起看看。”
他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
中年文士细细看完,将信纸递给老儒,老儒看过后再交给那容貌平平、年纪仿似还未成年的侍女。
中年文士沉吟片刻,道:“卫渊……真没想到,他道基竟然与青冥融合了,这样说来,他岂不是离不了界域太远?”
老儒道:“纵然融合的是仙石青冥,得了**力,但限制也愈发厉害。恐怕他在法相之前,都不能随意离开界域。”
“难怪左相鼻子那么灵,都对他视而不见。想来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
侍女怯生生地问:“成就法相不是早晚的事吗?等卫渊成了法相,他不就能走动了?”
中年文士道:“成就法相也难也不难,但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成法相。等他能走动了,都是将来的事了。政坛相争,都看眼下,谁管将来?眼下如果过不去,布局再长远,都是为别人作嫁衣裳。左相手里筹码多,也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
老儒问:“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西域虽然破碎贫瘠,也是一块利益。最好的结果,莫过于他恰好吃得下,我们也恰好接得住,这就是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