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在平缓如镜的湖面上,点出道道波纹。
这是一座浩瀚无比的湖泊,第一眼看去,每个人都会有种错觉,自己看到的并不是什么湖面,而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日光照耀而下,投射在无边的水面之上,带出道道水气,升腾而起,生成一种如梦似幻,如仙似神的迷蒙之感。
湖畔,一辆马车正缓缓的沿着古道前行。
道路两旁是轻轻飘扬的碧翠青柳,远处是绝美的湖光山色。
这等景色,绝对称得上一句人间难得。
只可惜,此时马车上的人,似乎并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去赏景。
马车的车厢很大,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人。
整个车厢中,只有一个人,以仰卧的姿势躺在中央,仅从之势,看上去就像是受了什么重伤,无法动弹一样。
不过如果凑近一看,就能发现这人的一双眼珠子,正在左右上下,不停的滴溜溜转动。
很明显,这并不是一个伤者亦或是病人,只不过是被什么人控制了。
男子长着一双极具特色的丹凤眼,一张脸庞也是俊秀潇洒,尤其是嘴角上方的那两撇胡子,一上一下抖动,和眉毛真的一模一样。
如此极具辨识度的容貌,普天之下肯定再无二人。
四条眉毛,陆小凤。
恐怕连高长生都没想到,动身前往飞马牧场替他查军马一事的陆小凤,竟又遭遇了意外。
从大体情况来看,此时的陆小凤身体方面应该没什么问题,并未受伤,但情况也绝对算不得多好。
整个人就像是僵尸一样躺在马车中,除了眼珠子,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可以动弹。
最重要的,就在陆小凤身侧,仅仅一掌之外的地方,竟然放着一坛已经开封的酒。
那弥漫在车厢的诱人酒香,明明白白的表明着,这酒的年份和美味。
对陆小凤这样一个出名的酒鬼而言,如此遭遇绝对能算得上是天下最大的酷刑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
仰面躺在车厢的陆小凤,此时的一双眸子,都像是失去了色彩一样。
呆愣愣的看着头顶上方。
而透过车厢的顶棚,就能看见,此时的马车外部的车顶之上,正盘坐着一道看不清容貌的身影。
马车前方挥舞马鞭操纵方向的,则是一个发着银铃般笑声的女子。
没人知道,这俩人到底是谁,也没人知道陆小凤为什么会落到他们手中,又带着他准备去往何方。
此时,身在大兴城的高长生并不知道陆小凤又遇到了意外事件,更不知道他的遭遇。
大兴城外,武卫大营。
天空上不知何时已经是飘起了绵绵细雨。
营内校场,一个个身穿囚衣的和尚,正头顶雨水,步履蹒跚的搬着沉重的器械。
这些是当日那些被擒下的静念禅院弟子。
到目前为止,无论是静念禅院还是慈航静斋都没有派人过来交涉,就像是完全把这些人忘记一样。
不过高长生倒也没有在意。
无论佛门是真的放弃,还是在酝酿其他计划,他其实都无所谓。
场中的和尚虽然被锁住琵琶骨,但一身武者体质可还是在的,绝对是不可多得的苦力人选。
若佛门不来,他大不了就留着,偌大的军营,可从不缺少重活累活,更何况,他早晚都要出征,那时候不管是做苦力还是当炮灰,无疑都是不错的。
至于其他手段,无论什么,反正高长生都是来者不拒。
若是来软的,那高长生肯定欢迎,毕竟道门已经是打过样了,价格都明晃晃的摆在那里。
若论实力,佛道都是源远流长,不了解真正内情的人,谁也说不好谁强谁弱。
但若是比起敛财手段,再加几个道门,恐怕都比不上佛门那群和尚。
单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佛门手上的好东西肯定不少,若对方上门,高长生肯定不会放过这等机会。
至于来硬的,他就更欢迎了,无非是再走一遍流程。
刚好,他也嫌弃场中这些和尚的身份太低。
而且那两家若真的动手,无疑是直接把刀柄亲手递到了高长生手上,这也是正中高长生下怀的事情。
“呼……”
轻轻的吐出一口浊气,高长生没有去看场中那些干活的和尚,而是透过雨幕,看向了南面的大兴城。
“风雨欲来,山河动荡。”
幽幽的吐出了几个字。
没有动用真气,也没有动用其他能力。
但高长生依旧可以看到,那远处耸立的大兴城上方,弥漫着一道道独特的气息,散乱不堪还夹杂着几许颓丧。
这几日,高长生一直是处于无事状态。
独孤峰被拒绝后,独孤阀那边也是失去了动静,没有再次上门。
至于朝堂之上,也没什么大事找上门。
不过高长生无所事事,大兴城却并没有平静下来。
那离阳使团进宫见过驾后,已经动身离开了大兴,不过让很多人惊讶的是,那作为队伍首脑的顾剑棠,竟然没有跟随使团反悔,而是赖在了大隋使馆,怎么都不肯挪步。
具体什么原因,大隋这边的人自然明白,但是当时使团离开的那天,整座大兴城的百姓都是听到了韩貂寺愤怒的咆哮。
当然了,离阳使节的动态,终究算不得什么大事,无非是给大兴城增加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让高长生在意的,是他隐约间又感受到了,大兴城,亦或者大隋似乎又发生了某种莫名的变化。
摇了摇头,放下思绪,高长生转过眸光,看向了大营前方。
那边有一骑兵正朝此处急速而来。
高长生从椅上起身,那狂奔而来的骑士,很明显是一副令兵的打扮。
果然,刚刚起身没多久,一道急迫的声音就传入耳框。
“报齐国公,靠山王有要事相商,请将军过府一见。”
“好!”
张嘴吐出了一个字,而后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便是翻身上马,朝着大兴方向疾驰而去。
“来了,进来吧!”
进入王府,在府内下人的引路下,刚刚走到书房之外,里面就传出了杨林那雄浑的声音。
肩膀一动,身上粘上的雨滴,瞬间被震落而下。
随后便直接迈步踏入了书房。
“说起来,这还是本王第一次和你单独相见吧。”随着高长生步入房间,杨林也抬起头笑着说了一句。
“一直没有上门拜访王爷,确是我的不是。”高长生拱手开口。
他和杨林当然不可能从未见过,只不过在辽东战场上,交流时都有鱼俱罗在身边。
像这样面对面的交流,确实还是第一次。
杨林闻言瞬间摆了摆手:“这是本王的不是。”
“于公,你在辽东立下灭国大功,也是大隋军方未来的扛鼎之人,本王作为如今的隋军统帅,早该找你交流交流。”
“于私,在虚彦一事上,本王更是欠伱一份情。”
“只不过一直没有抽出时间,而且有鱼兄在,有些事也等不到本王去说。”
“但不管如何,本王还是应该和你赔个不是。”
“王爷言重了,这都是本属于我的职责。”高长生连连拱手。
“好!”
听到此话,杨林脸上瞬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大隋有你们这等出色后辈,实在是天大的幸事。”
“就算本王现在就战死沙场,也可以安心闭眼了,哈哈。”
笑声连连,房间的顶部墙壁被震的不断晃动,足可以看出此时杨林的心情。
听着杨林的这番话语,高长生也只能用沉默应对。
“好了,闲话就说到这里,想必你心里也有估计,本王找你前来,确实是有要事交代。”
杨林收起笑容,缓缓开口:“本来这些事,是由鱼兄去给你交代,不过他现在不在,只能本王来找你了。”
高长生点头。
鱼俱罗已经离开了大兴,这事他自然是知道的。
说起这事,和他还有关系。
杨虚彦交代了蒙元的异动,大隋当然不可能不防。
不过具体的细节,杨虚彦也是不甚了解。
而且蒙元那边,也没有出现太明显的迹象。
这种情况,靠山王杨林当然不可能轻动的,因此才派出了鱼俱罗前往坐镇。
“刚刚收到消息,北莽动了。”
稍稍停顿了一下,杨林便是直接说出了消息。
之前鱼俱罗和高长生提到过的南方之事,其实已经确定。
毕竟如今的大隋,有鱼俱罗和杨林的点头,很少是有什么事办不成的,尤其是军队调动方面。
不过这等大事,就算已经定下,显然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走完流程的。
毕竟高长生如果南下,那他掌握的左武卫肯定是要带走的。
这样一来,左武卫空出的缺口就需要另调兵马补上,而且南部边境地带的兵马如何调配,这些显然都是需要考虑的。
不过此时杨林说起这个消息,除了告诉他情报外,也明显透露出一点,那就是调动的消息已经基本确定了。
“北莽竟真的动了?”
高长生并未去在意调动之事,而是不由自主的开口问了一句。
之前他和鱼俱罗聊起过离阳使团的事。
离阳这般光明正大的说出联隋灭莽提议,其目的很明显并不纯粹。
或是暗度陈仓,或是祸水东引,具体如何,终究还是要看局势发展。
但现在离阳使团才刚刚离开,大隋也未做出应对,北莽竟然已经先一步有了动向。
这显然是有些奇怪的。
离阳虽然动了一些手段,但很明显只能算是用了一个引子,真正的目的还没露出。
就连大隋都看出了不对,作为老对手,更加熟悉离阳的北莽,怎么可能看不出问题。
可现在,对方竟然这般快速的就有了反应,显然有些诡异。
毕竟能够惊动靠山王杨林,那北莽显然不可能只是小动作,最大的可能就是出兵了。
“冲我们来的?”高长生挑了挑眉,开口问道。
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要知道如今的大隋,可是刚刚以雷霆之势灭了高句丽。
兵威之盛,不说震动九洲,但至少周边的几国,不可能不受影响。
这种情况,在大隋还没表明态度的时候,北莽竟然真的敢直接出兵。
虽然说对方国名是个莽字,但对方能够稳稳压制住离阳北凉,显然朝堂上下不可能真的是纯粹的莽夫。
说完之后,高长生便把目光转向了杨林。
“目前不得而知。”
杨林摇了摇头:“据候卫来报,前日北莽十万柔然骑已经南下,入驻橘子州,但具体动向还未表明。”
“有可能横兵东向,过锦东州犯我大隋岭南。”
“但也可能继续南扑,直至离阳的锦州,辽州。”
“原来如此。”高长生了然。
“那么靠山王的意思是……”
“不错。”杨林点头:“不管北莽的目的是什么,我们都不得不防。”
“岭南局势复杂,而且往北就是江南重地,不容有失。”
“因为离阳突然的提议,本王还有鱼兄早就和陛下商议过,调你去南边坐镇,以防出现意外。”
“不过原以为此事不急,毕竟离阳使团刚撤,就算有什么变化,也不会这么快。”
“而且你也是刚刚班师,总归应该给你一些缓和时间。”
“却没想到,北莽竟然动的这么快。”
高长生轻轻一笑:“靠山王不必如此,无论来的是谁,无非一个战字而已。”
“哈哈哈,好,果然是我辈中人。”杨林放声大笑。
“既然如此,南面防线,本王就交给你了。”
“调令已下,你不必有任何顾虑,可直接带着左武卫南下,接管驻军。”
杨林沉声开口:“不过此事,尽量不要拖延,越快越好。”
“本王今早收到消息,岭南宋缺也已经有了动静。”
“宋缺?”高长生双眼一眯,第一时间开口问道:“宋阀也动兵了?往北还是往南?”
杨林摇头一笑:“往南!”
“宋缺此人,本王也算了解,这些年被压制在岭南一地,他对大隋必然是面服心不服。”
“不过有一点,你是不用担心的,他或许会和离阳有联系,但以宋缺的性格,是不太可能和北莽亦或是其他异族合作的。”
高长生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宋缺的性格。
“当然了,宋阀突然有了动静,也让那边的局势变得更加复杂,你要小心应对。”
“而且……”
杨林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本王提起宋缺,也是想让你留个神。”
“据消息称,慈航静斋的梵斋主,早就入了岭南,她的目的不言而喻。”
“再加上你也同为用刀之人,宋缺到时恐怕会有动作。”
听到此话,高长生没有露出任何异样,只是轻笑道:“求之不得,刚好本将也想见见这把在岭南尘封十数载的天刀。”
“哈哈哈!”
杨林朗声大笑,看着高长生的眼神,流露出浓浓的赞赏,同时还闪过几丝回忆和羡慕。
“你心中有数就行,对了,本王听闻你扣押了宁道奇,还有十几个静念禅院的弟子。也难怪梵清惠会这般焦急。”
“不知你准备怎么安排那些人呢?”
杨林开口,突然提到了那些被关押的和尚。
听到此话,高长生的双眼也是不由得露出了些许异色。
静斋和禅院一直没什么动静,难道是换了途径,从朝堂上入手了?
甚至靠山王杨林就是那求情之人。
他倒不是在乎那十几个和尚,只不过是情不自禁的开始思考。
慈航静斋的上一代,一起出现了两个杰出弟子,梵清惠,碧秀心。
那一代的人,很少有人能不为这两人着迷的。
像那天刀宋缺,就曾苦恋梵清惠。
眼前的靠山王杨林不会也是同类吧,再想起杨林无妻无子,这种可能也变得越来越大。
随着脑中的思考,高长生眼中的异色也变得越加浓郁。
“臭小子,少胡思乱想。”
杨林显然也看出了高长生的想法。
“本王这一生,只浸淫于家国兵法,从不在意那些杂事。”
“慈航静斋的弟子再漂亮,在本王眼里也与常人无异,倒是先帝当年,呃……”
杨林开口轻斥,但说着说着,无意的暴露出了一桩隐秘的八卦。
高长生抿了抿嘴,没想到杨坚当年,也被慈航静斋的弟子迷住了。
不过一想到当年独孤伽罗的威势,高长生可以确定,这位先帝的遭遇肯定不会愉快。
“好了,不说这些废话了。”
“本王提起这事,是想提醒你,佛门势力庞大,你要小心应对。”
杨林皱了皱眉,才继续开口:
“以你的实力,加上身在军中,看似不必担心什么手段。。”
“但有些事也绝不可大意,佛门关系盘根错节,谁也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手段。”
“当然了,本王这么说,并不是要影响你的决断。”
“你是大隋上柱国,很可能也是未来军方领袖,有人欺上门,自然不必忍受委屈,整个大隋都是你的后盾。”
“本王只是想告诉你,做事也好,对敌也好,只要不落人口舌就行,只要你占理,朝堂上的事,自然有我们这些老骨头撑着,至于江湖,你可随意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