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副校长沉稳如常，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缓缓放下茶杯，这才淡淡说道：“这位主任是吧，不知道你看没看前两天的新闻。”
“今年高考第一场，第一个答完离场的就是我们三中高三三班的刘欣欣，她考场外接受采访的时候所说的目标——非水木不考。多有自信的孩子。”
“而且她还不是说大话。昨天，我们学校组织估分，刘欣欣的成绩远超往年水木的录取线，考上水木可以说板上钉钉。”
“另外，我们三中今年高考成绩普遍提高一大截，全年级376名学生，352人参加高考，估分282人超过一本线，超过二本线70人，二本线以下——0！”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义么？代表着352个孩子至此改变人生，代表着352个家庭拥有未来，代表着704位父母的付出得到回报。”
“代表着，我们为国家培养了三百五十二名优秀人才。这其中，不知会出多位科学家，多少学者，多少精英，多少个兢兢业业努力生活推动社会进步的你，多少个我，多少个希望。”
“希望无价。”
“主任啊，伱想抹杀希望么？”
方副校长表面上威风凛凛。
内心得意洋洋，小样，谁还不是个领导了。
方副校长用了夸张、引申、联想、瞎胡诌等等多种修辞手法，道德高地他稳稳站住了。
其实吧，光凭灵气菜本身，肯定起不到这么大作用，它的作用一半是缓解了高考压力，另一半嘛，是把这个菜做成了胡萝卜。
就是挂在“驴子”眼前面的那根。
这次过来，方副校长虽然没有受到校长的压力，但是肩负着一众老前辈的期望。
之前，不是每天的灵气菜，会匀出来三十斤分给五十五岁以上的教职工么，每人限购一斤，先到先得。
刚开始的时候，老员工们那叫一个志得意满，那叫一个幸福，领导心里有我。
可是等他们真的买到了以后，麻烦跟着就来了。
每天下班，总能遇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熟的不熟的同事，见面就笑，特别热情，“哎，老张（老李老王老赵……）咱们好长时间没聚了，正好今天有空，要不去你那，咱俩（仨四个几个）喝一杯，聊聊。”
都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家开口了，总不能不让人家去吧。
然后嘛，又招待烟，又招待茶，炒菜炖肉再开瓶好酒，吃喝一顿这几位抹抹嘴走了，留下老两口收拾残局。
等到了第二天，“哎，老张，咱们好长时间没聚了……”
老同志们惨的啊，短短一个多月，看着都显老了。
所以这回临来之前，方副校长的办公室，一拨一拨的人来人往啊，就没停过，全是老同志。
他压力也很大的好吧……
——
两位领导的大招放空，打起精神进入下一轮。
趁着他俩中场休息，骆一航客套几句把战场留给二人。
他心里清楚，这两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有的吵呢，非得吵痛快了，都抓不到对方马脚了，才能好好说话。
而骆一航自己则邀请了王大师傅：“王师傅，请问您会弄小龙虾么？”
因为之前听张悦说过这位王师傅那厚厚的资历，所以今天的这几位里，骆一航真正“向往”的只有王大师傅。
再过些日子就该卖小龙虾了，好食材如果不配上好厨艺，那就太浪费了。
就比如刘漂亮那边的鲁师傅做的烤蘑菇，与骆一航自己做的烤蘑菇，某一个就是在暴殄天物。
听到骆一航问自己，王师傅浅浅的谦虚了一下，“还行，能做。”
“那太好了，我这儿养了点小龙虾，知道您来，昨天晚上就下了地笼，能不能麻烦您给露一手？”
正好，王师傅听这两位吵架也听烦了，很痛快答应下来。
跟着骆一航走出房门。
后面，冯云还是挂着一副憨憨的笑容，也跟了出来。
正好，抓个壮丁。
骆一航开车，带着俩人到了台子上虾塘边上。
七亩的大塘子，十二个篮球场排开了那么大，那叫一个气派。
水面上波光粼粼，三台制氧机都开着呢，在水里咕噜噜翻着气泡。
池岸边一层层水草随着水波飘荡。
就是四个角和隔断中间立着的六个驱鸟器，时不时的发出怪叫影响气氛。
骆一航把固定在岸上的绳套挂在拉网机上，摁动开关，皮带转动，一串地笼从池塘里被缓缓拉上来。
地笼里已经钻了不少的小龙虾，举着钳子咔咔爬，傻兮兮的。
王师傅蹲下解开地笼开口，想捏一只，结果手刚伸进去，咔嚓一下手指头肚就被夹了。
“嚯，还挺活泼。”
下一秒，这只向着“巨大怪物”发起冲锋的勇士，就被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拎着这只小龙虾，王师傅摇摇头，“小骆啊，你这虾还不行啊，也就有个三钱吧，顶多做个虾球。”
骆一航随口一个马屁拍过去，“这不是好不容易盼着您过来一趟，就想着赶紧跟您学点东西么，机会难得，顾不得大小了。”
王师傅美了，“行吧，咱爷仨挑挑，捡着大个的捡上一两斤，拿回去我给你们露一手，剩下的还是放回去让它们再长长。”
“哎，都听您的。”
很快，三人捡了一盆子虾，有个二斤多吧，剩下的打开网口，都倒回池子里。
回到家，进了厨房，王师傅指挥着冯云，“拿个盆，把虾子都倒进去，再倒上水，撒点盐，一瓶盖白醋，先吐吐泥。我趁这功夫把料备上，小骆，来告诉我你们家东西都放哪了。”
骆一航先拿出手机，“能拍么？”
“拍吧。”
手机架好，全程录像。
然后听指挥。
“咱啊先弄个底料，是要做麻辣的对吧。”
“是诶，自己弄底料啊，我就会用火锅底料。”
“那东西家里做还行，看你这规模，肯定是要自己开店对吧。”
“您咋知道？”
“废话，我又不瞎，仪器厂那边出了个了不得的蘑菇，我又不是没去尝过，是你弄的吧，一进来我就看见蘑菇房了。有这好东西也不说给我们送点儿。”
“你们签的是菜，又没有蘑菇，走前我跟你装几斤。”
“这还差不多。现在就弄点来，当个配菜，还有香芹，也拿几根。我看见你家上面的菜地种了，有一块还割了，也没给我们送，你家厨房里肯定有。”
“您眼睛真贼。”
说笑了几句，骆一航出门，去自己家拿了香芹，又回来从蘑菇房掰了一朵平菇。
今天谈事是在骆一航爷爷家。
这边格局和骆一航自己家不大一样，这边的厨房是单独的一间房，没跟客厅连着。
“小冯，去把这菜洗了。”王师傅接过香芹和蘑菇看了看，指挥冯云，“还有那小龙虾，拿个牙刷好好刷刷，须子腿脚都剪了，虾线挑了，开了背内脏挤出来洗洗干净。”
好么，全是冯云的活，老头这是在报仇呢吧，还挺小心眼。
又叫来骆一航，“我这回不拿火锅底料糊弄你，给你用饭店的做法。去干辣椒、青花椒、红花椒都找出来，小米辣切碎。”
“再加个酱香味，我看你这儿有啥，豆瓣酱、香辣酱、豆豉……豆豉牛肉酱也行，咋只有老干妈啊，凑合吧。”
“再调个香虾粉，小茴香、罗汉果、肉蔻、艮姜、香叶、千里香、毛桃、桂皮、丁香、八角、白芷、砂仁、草果，你这儿也就这点儿东西，差不多了。”
骆一航满柜子翻啊，幸亏奶奶爱攒东西，不然这么多种调料还真凑不齐。
冯云在边上一边吭哧吭哧刷小龙虾，被钳子夹。
一边看的一愣一愣，这老多粉粉面面，奇形怪状，他就见过八角和香叶。
处理这堆香料的时候，骆一航帮着冯云把小龙虾收拾出来了。
王师傅又给安排了活。
“然后是炒料，给我拿菜籽油还有牛油，要两样。再拿点料头，就是葱姜蒜洋葱。”
“牛油啊？”还真有，骆一航噔噔噔又跑回家，抱了一大块回来。
这还是去年丁蕊过来，老妈张桂琴想着未来儿媳妇在大城市，肯定洋气，打算买些黄油煎牛排用，买的时候记错了，买了块牛油回来。
结果那年丁蕊沉迷于火锅，回来六天，吃了四天火锅，牛油也没用上，在冰箱冷冻室里藏一年多了。
牛油拿过来，王师傅切了一块，先烧热菜籽油，再放牛油，再放料头，慢慢搅炸至金黄。
料头捞出来，等油温下降。
“你这还有油温计啊，东西还挺全。”
那是，卖炸花椒芽时候置办的。
油温降下来之后，就看王师傅表演了，咋个煸干辣椒，咋个熬酱，咋个用香虾粉。
最后一杯白酒倒下去，呼！
那香味儿
呼，那香味冒出来，能把人冲一个跟头。
“王师傅，您这料，煮拖鞋都好吃。”不会做饭的现代正常未婚单身男青年冯云发出了崇高的赞美。
王师傅拿起筷子反手就给他头上来了一下。“混账话，哪有煮拖鞋的。”
得，这就是代沟。
料炒好，龙虾放进去，还要煮一会儿。
王师傅又活了块面。
问题来了，“王师傅，您和面干嘛？”
“你不懂了吧，做这虾子啊，最精华的是它的汤汁，不论中外，只要是做虾，都得弄点碳水吸它的汤汁吃，南方用的是伊面，龙虾伊面听过吧。他们意大利用的意大利面，西班牙龙虾烩饭用的是中东小米，咱老陕，就得弄两根裤带面。”
王师傅手艺精湛，白案功夫也擅长，这裤带面做的，一根就有二两，足有一米长，也没多做，就做了两根。
水烧开了面放进去煮着的功夫。
掀开煮小龙虾那口锅的锅盖，平菇撕吧撕吧扔进去，香芹切断扔进去，叶子也没浪费，等了一会儿扔进去。
最后再扔进去一把辣椒圈。
这时候面也煮好了，捞出来铺在大盆底下。
把那一锅小龙虾往上面一倒。
诶呦喂，受不了了。
又香又辣又鲜，随着蒸汽呼呼呼往上涌，顺着窗户钻出去，飘的满院子都是。
隔壁吵架那两位都不吵了。
提鼻子闻着就出来了，顺着香味找到厨房，看见桌上那一大盆。
口水就忍不住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