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西面睡房的门吱扭一声开了,大哥秦卫平走了出来。
这个只有小学毕业,只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木讷汉子,原本有着早睡早起的习惯,今天这么迟了还没睡,也是在等着弟弟跟赵小宁的消息呢。
大哥秦卫平已经27岁了,还没对象,在这普遍早婚的北方农村,已经属于老光棍了。
自己家的光景就摆在这里,弟弟好不容易找了个好对象,却因为犯了错误,不能提干,听说人家要跟他吹,做大哥的能不提着心吗?
“伤得重不重啊?有没有伤到骨头啊?我看看。”母亲郭玉莲心疼地看着二儿子,想要伸手去摸他的手背,又怕弄疼了他,有点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啦?跟人干架啦?”大哥秦卫平惊讶地看着秦卫东。
秦卫东没办法,只好大致说了一遍火场救人的事情,然后笑笑,对大家说道:“没事,一点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
“你还救了个小姑娘?”秦大年满意地看着二儿子,“小姑娘现在怎么样啦?”
“小姑娘没伤着,现在挺好的。”秦卫东道,“就是他家的房子已经毁了。”
“唉,水火无情啊。”秦大年道,“那小姑娘的家里人呢?也没事吧?”
“没事。”秦卫东道,“着火的时候,只有小姑娘在屋里,其他人都在外面。”
“那就好。”秦大年道,“那海明呢?他也受伤了?”
“他的额头也有点受伤,不过,也不严重的,过几天就好了。”
“怪不得,这么迟才回来。”母亲郭玉莲道,“对了,他们说小宁攀高枝了,要和你吹,这真的是谣言吧?”
“我们两个,吹了。”
“啊?……”秦大年两夫妻和大儿子秦卫平都瞪大了眼睛。
“我就说嘛,她赵小宁心气儿那么高,又是万元户,她一家人又都那么势利,卫东提干泡汤了,咱家现在这种光景,他们两个不吹才怪呢。”秦卫霞哼声道。
“诶,你喝酒啦?”这时候,秦卫霞闻到了秦卫东嘴巴里呵出的酒味。
“就喝了一点。”
“诶,我怎么没看到你的自行车啊?”秦卫霞问弟弟。
“自行车坏了,留在赵小宁家了。”
“你们两个,真的吹啦?”母亲郭玉莲神情忧郁地看着二儿子。
“吹就吹吧,离了她赵小宁,我又不是找不到媳妇儿。”秦卫东道,打了个哈欠,“我实在熬不住了,想睡觉了。”
“还是吹了……”郭玉莲失神地嘟囔道。
“吹就吹吧,人家是万元户,咱本来就配不上人家。”秦大年叹了口气,将烧到手的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踩得稀碎。
大哥秦卫平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从父亲秦大年那7分钱一包的,皱巴巴的双兔牌香烟盒里,掏出一支皱巴巴有点扭曲的烟卷,划着火柴点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呛得猛一阵咳嗽。
“那,那咱们给她家的彩礼呢?”郭玉莲问。
“彩礼她家指定不能少咱们一分,要是少一分,我,我就去她家讨,正好让他们赵家村的人都知道,她赵小宁就是势利小人,是攀高枝的女陈世美!……”初中毕业的秦卫霞冷哼道。
“好啦,我去睡了,你们也都早点睡吧。”秦卫东实在无法面对愁苦的父母和不停唠叨的老姐秦卫霞。
再说了,他自己心里也是乱糟糟的,五味杂陈,他想静一静。
见父母和老姐都没有搭理他,大哥秦卫平还在闷头抽烟,明显都还没从愁苦和怨愤中挣脱出来,秦卫东忙不迭的逃离。
进入久违了的睡房,看着曾经多次在梦中出现过的那盘土炕,看着炕上那黑乎乎的破旧的炕席,那三卷卷成花卷样的,补丁摞补丁的被褥,秦卫东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脱鞋上炕后,秦卫东掀开一卷被褥,将自己整个人裹了进去。
“啊!……”由于裹被子时,被褥碰到手背上的伤口,令秦卫东痛得直咧嘴。
躺在土炕上,看着墙上《以粮为纲》和《穆桂英挂帅》的年画,再看看旧报纸糊起的顶棚,秦卫东啪地拉灭了电灯,让自己躲进黑暗里,回忆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早已经感到了疲惫的秦卫东,却怎么都睡不去,听着靠北墙放置的几个粮食瓮和破柜子后面,那一窝或者几窝老鼠开始活跃的声音,在赵小宁家发生的事情,再度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出现在脑海里。
不就是嫌我家穷吗?不出三个月,我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万元户。
明天就去图门镇找高玉平,开启我的财富之门。
当秦卫平轻手轻脚走进睡房的时候,二弟秦卫东已经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看到二弟的手臂伸在被窝外面,秦卫平深长地叹了口气,轻轻地帮他把被子盖好。
自从知道二弟因为犯错误不能提干后,秦卫平就为他和赵小宁的婚事捏了把汗。
自己和父母都是本本分分的庄户人,除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知道从土地里刨食儿,最多就是再养点牲畜和家禽,换点钱补贴家用。
其实,作为庄户地里大拿的秦大年,家里粮食亩产是村里最高的,加上郭玉莲养牲畜和家禽的收入,原本家里日子是挺好过的,就是因为郭玉莲的父母常年生病,轮流进医院,而郭玉莲的弟弟又太没用,家里不得不把大部分的细粮拿去换钱,连同郭玉莲养牲畜和家禽的收入,几乎全部给郭玉莲的父母付了医疗费。
秦大年家之所以这么穷,就是给郭玉莲的父母给拖累的。
而秦大年又是十里八乡难得一见的孝子,他对岳父岳母,跟对老母亲一样孝顺。
秦大年当了十几年的生产大队大队长,十年前因为一场大病,辞去了大队长的职务。
当大队长的十几年里,他从来没有额外的拿公家一分钱好处不说,有时候还会倒贴。
家里穷得叮当响,倒是赚了个好名声。
还好秦卫平的泥水活不错,农闲时跟着建筑队出去干干活,在补贴家用后,还能有几块结余。
而那几块结余,是留着娶媳妇用的。
再看人家赵小宁家,没什么负担不说,这几年赵小宁还因为搞地毯厂发了财,成了万元户。
原本指望着二弟能够提干当军官,这样还能勉强配上赵小宁,可二弟竟然不争气,落了个处分后退伍回家。
自家现在跟人家赵小宁家相比,已经是天上地下,人家不跟二弟吹,那就奇怪了。
听着二弟平稳的鼾声,秦卫平禁不住有些埋怨他,亏你还睡得着啊?愁死了!
早上7点钟,秦卫东起床的时候,大哥秦卫平早已经出门去镇上干建筑了。
见老姐秦卫霞竟然还在家里,秦卫东便问她:“怎么没去上班啊?”
秦卫东知道,这时的老姐秦卫霞,在镇上农机厂干临时工。
“今天歇班。”秦卫霞道。
“那你的自行车,借给我骑一下呗。”秦卫东道,“本来是想去借大家伙的自行车的,可他那辆自行车太破了,跟我那辆一样,我怕坏在半道上。”
“你又去镇上干什么啊?”秦卫霞问。
“跟战友约好的,有点急事。”秦卫东知道老姐这辆凤凰牌自行车是未来姐夫宋文清刚刚给她买的,特别宝贝,就又说道,“放心吧,我会小心骑,好好保管的。”
“骑吧。”秦卫霞道。
“好嘞!”因怕父母问这问那,秦卫东骑上自行车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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