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哥,你信了那说书先生的话了?”左右没有外人,濮车侍就直接与钟义以兄弟相称。
“不是我想不想信,而是我不得不信。”钟义脸上愁云莫展:“按说作为锦衣卫,怀疑一切才是我们的行为准则,但听了他一番话下来,纵使嘴上不承认,心里却是信的。”
“不错,我也有这样的感受,云铭说了,这可能是我们的潜意识在发挥作用。”
“潜意识……又是一个之前闻所未闻却理解顺畅的词汇啊。”
“是啊,不仅如此,我甚至还知道这幅画叫作素描。”濮车侍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卷展开:“这是中原从未有过的绘画技法,我也不曾听说,但当云铭画下这幅后,我却一点儿也不新奇。”
在濮车侍手中的,是不久前云铭花了一个多小时,用炭灰作画笔,画出来的嫌疑人肖像。当然,其实也不存在什么嫌疑,楚宗阳的犯罪证据很确凿,云铭此时就在濮府里开足马力把楚宗阳的画像复制一张又一张,数量要足够贴满京城的所有城门与关隘。
鉴于在这个世界里,素描技艺是独属于云铭的,所以他这两天也不干别的事了,专心画通缉令就是。
“本来他提出要寻求锦衣卫的帮助,我当是什么难题,原来只是想尽快将此人缉拿罢了。”钟义伸手将画像接过:“这个人是昨夜杀害沃顿的凶案主谋,于情于理我们也应该全力追查的,他提不提要求都无所谓。”
“可是钟哥,我们锦衣卫不是从来不过问江湖事吗?”
“朝廷与江湖井水不犯河水那是以前,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事务上纲上线,何况事是在你家发生的,锦衣卫怎么可能不介入?”
“原来是这样,那你觉得几个杀手背后的主使可能是谁呢?”
钟义四周望了望,没看到有人经过,这才低声道:“三具杀手的尸体你都检查过了,一个身手上有玺剑派的影子,另外两个内功是四象门的底子,逃掉的那个只知道武器是一把刀,我暂时还想不到是哪个人物,你光看刺杀沃顿的四个人里有一大半是宗派弟子,你心里没点数?”
“你的意思是说……”濮车侍紧张兮兮起来:“江湖正道们开始内讧了?”
“嗯,今天都五月初二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这一个月以来,江湖上的邪魔歪道都被正道们拦截在京城外了,根本进不来,那么神宝就由他们自身内部竞争了,离神宝显灵还有三天,按捺不住终于动手很正常。事实上他们已经很能忍了,我不得不安排徐副使和姜瑶去煽风点火,让正道之间的内斗早些开始。”
“欸?所以苍梧派掌门只是运气不好?”
“对。副使和姜瑶准备杀谁都一样,只要那个人是江湖正道,方便我们祸水东引就好,马纯确实是撞上了。”钟义的语气满是惋惜:“但是有人对沃顿居士出手我是没想到的,像这种独来独往,又兼具实力与名望的武林中立派,朝廷自然愿意示好乃至招揽的。甚至最坏的打算是,如果朝廷真的没能把神宝守住,落到沃顿这样的人手里总比其他什么掌门帮主手里要好得多。”
濮车侍的神情瞬间变得十分精彩:“呃……等一下,难道神宝的传闻原来是真的吗?我一直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引江湖客们上钩的饵……”
“当然是真的了,不然你以为武林豪杰都是傻的,不加验证的事情就敢往京城跑?告诉你吧,因为神宝泄密一事,东厂的人这两个月都快查疯了。”
“那为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啊?”
钟义忠厚的拍了拍濮车侍的肩膀:“本来这种事情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现在透露给你也是因为实在瞒不住了。未来几天,整个京城都会成为战场和猎场,锦衣卫不方便介入的时候,就需要你这个轻薄公子出面了。”
“了解,我踏入武途就是计划的一部分,有江湖上这层关系在,很多事情我好插手。”
“正是如此。”
…………
不知道钟义是预言家还是乌鸦嘴,反正确实如他所说,五月初二、初三、初四这三天,京城就没消停过,颇有山雨欲来的趋势。
五月初二的晚上,素手娘子阮丹丹遭人暗算伏击,所幸在包围中杀了一条血路出来,虽元气大伤却性命无碍,目前不知所踪。此事究竟是何方势力所为也尚不明了。
同一晚,怜香阁走水,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据传怜香阁头牌瑶儿姑娘葬身火海。
五月初三,玺剑派和四象门的子弟不知怎的生了许多龌龊,两派剑拔弩张,沃顿居士之死是两派合力所为的谣言也越传越广。
五月初三晚,带队前来京城的崆峒派掌门大弟子遇刺身亡,尸体上的伤痕经过勘验,确认是凶手以剑做刀,混淆视听。
五月初四,谣传玺剑派掌门,剑神古明空秘密抵京。
连日来的江湖争斗多如牛毛,上述几件事情算是影响大的,小人物们那细枝末节的纠纷就不再赘述了。
当然,有一件事不得不提:五月初四,京城的各个城门关隘都贴上了楚宗阳的肖像,包括巡逻的差人们也是领队的人手一张,盘查严厉。
“哎呦我的天,手酸死了,这张脸我都快画吐了。”云铭揉着手腕叫苦不迭:“三天我画了几张?四十张?五十张?”
“不止,五十五张,但是每一张都在以肉眼可辨的程度下降着质量。被指挥使带走的那张,也就是第一张,确实栩栩如生,至于你刚刚画完的这个。”卓婧把云铭的大作挂起:“你觉得这玩意儿是个人?”
“太累了啊,我当年美术统考备考突击都没这么大作业量。而且你放心,虽然我后面越画越潦草,但人物特征一直把握着,还是有参考价值的。”
这里是濮府,钟义和云铭商议后,都决定云铭留在此处才是上策。最近濮车侍可是成了大忙人,京城里哪里有江湖人氏现身,他都得去现身刷脸打招呼,干脆不怎么回府了。濮公子一天天没个人影,卓婧作为濮府的武术教师也就无徒可教,便被钟义指派来看着云铭。这两人一来二去也就熟络了,卓婧时常听到从云铭嘴里蹦出来的新鲜词,早就见怪不怪。
“云铭啊,你看你现在画像已经足够了,这笔也就用不到了,送我成不?”卓婧捏着一根芦苇杆子爱不释手。
这就是云铭费了半天功夫生生造出来的炭笔。他取了些木炭燃烧后的灰烬,掺着米浆、蛋清和清水一股脑灌进中空的芦苇杆里,失败多次后才整出一支好歹能用的。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珍惜点啊,辛辛苦苦就做出来这么一支,蛋清和米浆的配比太难兑了,我不保证还能有第二支。”
“你这个说书先生有点意思,一双手不知道怎么长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搞出来。”
“错啦,这是知识的力量。古代建房子不都拿这些做粘合剂嘛,我就试了下,运气成功了。”
(云铭制作的这支炭笔相当于拿固体胶棒在铅笔灰里滚一圈做成的“铅笔”,能用,但是不好用,正常炭笔绝对不是这个制作法)
“你不是还会制作弩机吗?说起来,你肯定不会未卜先知,知道那晚有刺杀,怎么就提前布置道具了呢?”
云铭取过一个铜盆打水,搓去双手的炭粉:“不止哦。其实除了弓弩,我的床底下还藏了一袋石灰粉,枕头下放着我用撅断的毛笔做成的木钉。对了,床头地上搁着一壶油,随时可以当燃烧弹丢出去……”
尽管第一次听到燃烧弹这个名词,但卓婧显然可以理解这三个字背后代表的含义:“喂喂,你真的是个说书的吗?我当年行走江湖都没这么小心。”
“我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
“可你的所作所为明显更像亏心事做多了,害怕夜半鬼敲门啊。”
“明白了,原来你就是这部里的吐槽役。”
“……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对了,这两天京城生乱子了吗?”云铭想起了正事:“濮车侍每天早出晚归,说明现在京城里各路豪杰荟萃啊。”
“说对了,京城里每天都在死人,这个派那个帮的弟子打一打是家常便饭。”
“那么多武林中人,应该能打听到这个人的消息吧?”云铭一抖画卷。
卓婧点点头:“有人怀疑此人是蓬鸥。”
“连真名都探出来了啊。”云铭惊讶不已,他误听成了“彭欧”。
“不对,蓬草的蓬,海鸥的鸥,蓬鸥只是个外号,真名无人知晓。他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以近乎无一失手的任务经历闻名遐迩,据说他的兵器就是一把刀。”
“唔……”云铭又习惯性的摸着下巴:“希望最好就是这个蓬鸥,被人盯上的感觉真是太不爽了。”
与此同时,蓬鸥,或者说楚宗阳,此刻正面临着麻烦。
城西的一处闲宅里,他正与阮丹丹对峙。
“你是蓬鸥吧?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我认得你的刀法。”阮丹丹大前天晚上在伏击下受了重伤,现在刚缓过来就呛声自己的救命恩人:“为什么要救我?”
阮丹丹这话听起来颇不近人情,但其实……没毛病。
两个人在此之前全无交集,并且一个是江湖正道,一个是黑色世界拿钱办事的杀手,也不存在同行间的惺惺相惜,但那晚要不是楚宗阳出现的及时,阮丹丹可就真的栽了。这么一想,楚宗阳的出手尤为可疑,甚至阮丹丹都在考虑连环计的可能性了。
“素手娘子,我的帮助当然不是无偿的。”楚宗阳的脸上戴着一副黑色面罩,看不见表情,只见他竖起一根食指:“你要替我杀一个人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