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中情绪激荡,躯体中神经麻痹,温月瘫软在地,一根手指都驱使不动。
这个男人此刻定是要来夺她的性命,否则何至于捡起别人的枪?
好将他自己摘干净吗?
温月盯着他的眼睛,这个名做沈叙的男人有着一双尤为迷人的桃花眼,不提眼眦角后那道斜穿左脸的长长疤痕,确是十分儒雅的书生范,可现下年头,哪有真正的书生?白净书生多是鱼肉,行伍士子,方能出将入相!
这处血水涂墙的地方,再没其他人了。意识过载的最后一点时间,温月的意识如梦如幻,瞬间闪过无数想法。她很确信,如果沈叙这时杀她,没有一丝杀她的嫌疑。
可为什么?冲她这个人?冲她外骨骼里的那份“朱砂”?还是冲整个保卫局?
为什么?
温月视线模糊,过载失误完全剥夺了她的行动能力,再强壮的人也无法抵御直接作用于脑海的打击。这不是**的打击,是思想维度的打击!
恍惚间,温月耳边传来了几声枪响,她的意识旋即更为飘飘然,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从半空中俯视到了所处环境的全景。
五名全副武装的特警闯入,电焊头盔、水冷护甲、制式步枪……
这难道是接引的天使么?
不对!
温月不信教,弥留之时脑海里出现的应当是过往战友的遗影才对……
“醒醒,小月,醒醒!”
一股暖洋洋的舒适感觉涌入了温月的脑海,过载异常放电所产生的痛觉飞速消弭,温月刺痛的双眼重新睁开。
依然是沈叙的面容。
这次,沈叙的桃花眼里满是焦急,半点做不得假,他的脸急到硬生生挤出了不少褶子,一边呼喊着空中急救何时能到,一边夺过医疗包,掏出治疗过载痉挛的β受体拮抗剂,小心推入温月的静脉。
温月原先跳到要蹦出喉咙的心脏缓了下来,瘫痪的躯体开始重获掌控。
翻身、爬起、掏枪。
有些吵闹的四周忽然安静,雨势渐小的穹顶雨犹然淅沥,对面筒子楼的摇滚乐声隐约可闻,一支枪举起,才垂下的十几支枪旋即举起。
“Keep me quiet, honey.”
(使我安静下来吧,亲爱的)
“And I promise to,tell no one about you.”
(我便会保证,不会告诉别人关于你的一切)
温月持枪的手,禁不住地在颤。刹那间,指着她的除了魔改92式,还有用12.7毫米子弹的特警重枪管步枪。
她眼神快速扫过在场众人,赶来的保卫局探员们,枪套皆是拨开了皮扣,只有沈叙,手握着枪,是在风衣口袋中。
“温月,冷静点,把枪放下。”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探员伸出手手,安抚起面色潮红的温月。
说话的是温月直属上司,她所在的第五分处第二行动组的组长,陈潇湘。
陈潇湘示意紫霞区特警放低枪口,说道:“这里都是自己人,来,别激动,把枪给我。”
陈潇湘一步步靠近,趁温月枪口不断变换目标的机会,劈手夺下了她的枪,一招制住了温月,叫她又软软地倒下去。
“沈叙,照顾好她。”
沈叙半跪在温月身边,扶过了温玥侧过去的脸颊,眼神坚定:“小月,没事的,大家都在。”
温月的脑袋仍是疼痛不已,她忍不住怀疑之前所见所闻到底是真是假,她摸了摸外骨骼冷却包的位置,存放“朱砂”密封袋还在。
难道,真的是幻觉?
救援倏忽即至,重型飞行滑板喷着强劲气流而来,保卫局众人无视了其实本就在场的特警医护人员,将负伤的温月送上飞行器离开,留下陈潇湘几人与与保卫局支援几乎同时赶到的紫霞区特警。
缺了一个温月,便是四对五,轻型外骨骼对重型水冷护甲,魔改92式对反器材步枪,似乎保卫局在装备上不怎么占上风。
“邵铭古,这是保卫局的行动,你无权插手。”陈潇湘着装了外骨骼,但身高上仍然不敌身材极为雄壮的特警队长邵铭古。
邵铭古挥手让手下去收拾现场,他独自对着脚步一动不动的保卫局众人,磨砂的护甲不透半点光亮,话带轻松:“陈少校,你这话未免托大,这种事,特警不介入?谁介入?”
“难道叫艳粉街的靖帮堂口介入?”
这笑话质量很低,陈潇湘面上表情不变一分,说道:“特警一介入,倒是把活口给介入死了,挺会介入的。”
先前温月在楼道里特意留的一个活口,爬楼上来的邵铭古直接当着保卫局的面给击毙了。
毕竟是电焊头盔三级头,一句话根本不可能打穿,再者,治安系统与到处伸手的保卫局不对付早不是秘密。
邵铭古掏出支烟,并不掏打火机,而是以现场未熄的火点上,毫不介意火苗边就是残肢断臂。
“何必这么讲话呢陈少校,‘朱砂’的案子,不止你们保卫局盯着,大案要案,行动要协调嘛,来,抽支烟。”
陈潇湘自然不会去接这支芙蓉王,况且这种牌子只在地表有,换言之,这一定是走私来的烟。
“少抽烟,折寿。”
“抽坏了大不了换义体肺嘛,我小小警察用不上你们保卫局那种不用种体内义体的体外科技,实在不行,换个别的什么种族的肺也行,说不定肺活量还涨了。”邵铭古吐口烟气,皮笑肉不笑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边说话夹枪带棒,再掰扯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而且陈潇湘心里知道,温月拿到了纯化“朱砂”,这次行动的收获算是足够,于是一声令下,两边各自撤走。
不消半小时,这个尸横遍野的筒子楼只余弹孔,过不了一周,便会有新的租客,地下城寸土寸金,有许多事比闹鬼更可怖。
外头,温月躺在飞行滑板的担架上,气流宛如一堵无形的墙,隔开了似乎永不会彻底停止的穹顶雨。她试图检索皂绢甲内置摄像头里的影像,但没有真相,摄像头早在她跌下筒子楼时便撞得稀烂。
半空中,温月看到披着黑色雨衣的警察冲入了艳粉街,桃色大厅里虚拟襦裙歌伎还在大袖翩跹天鹅湖,被中断神经信号的恩客鼻头喷血,电击枪飚出蓝色光芒,卸掉义肢的牛郎单膝投降。
被警察漏过的幸运儿逃出生天,前方赫然一座热轧钢厂,与穹顶支撑柱为一体的烟囱,气息灼热,俨然地底火龙吐息。
新一轮《龙山颂》投影开始,煌煌大合唱,声威赫赫,无论是谁,皆必须看见,听见。
“凤昭祥,日月光,
四海升,开域疆。
仁智信,礼义忠,
敦厚德,列圣王。”
飞行滑板的气流吹过了无数个催雨弹砸出的水坑,把上头浮着的塑料针管和机油罐子吹开,吹散了底下不断传来的下等人才会喜欢的迷幻摇滚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