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月说这种话当然是一种调侃,毕竟保卫局不是南山的某个情报机构,也没必要对哪个特殊机构有格外的想法之类的。
但保卫局对好几个组织很有特殊的想法。
最典型的就是保卫局半公开辖属的几个大型黑帮,靖帮、霞门、虎眉帮。
这三个黑帮是紫霞区地下社会的三根台柱子,掌握着绝大部分的地下社会运行管道,社会必要的阴暗面就这样控制在保卫局手中。
在1984年核战争告一段落,地表完全沦为废墟,人类幸存社会转入龙山的阶段中,这部分叫做掩蔽阶段。足足三十年的时间里,龙山社会完全处在一个强力管制的绝对政府时代,个人的生老病死,日常的配给与工作,完全由政府包办。将近一千万人在绝对秩序控制下,才勉强走过了最艰难的一段岁月。
在如此情况下,几乎没有地下社会或是阴暗面滋生的温床,在国防军与保卫委员会、治安警察的三重严厉打击下,任何倒买倒卖、投机倒把、不利舆论,任何违反《战时管制法》的行为都将受到严惩。
在最严厉的阶段,就是某个公民私自将个人的配给票作为礼物送给朋友,发现后也会招来警察上门,调查这张劵到底有无非法集资的倾向——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扯淡。
但是正通过这种无关轻重,事无巨细的渗透,那段时期的龙山社会治安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程度。除了自然灾害引发的伤亡外,整个社会都在以人为设定好的精确形式运转,一度到了门锁完全没必要安装的地步。
既然如此,黑市黑帮不可能以任何超过五个人的组织形式出现,露头就打,打死为止,反正那时候物资紧缺,不死也要放逐到地表哨站。约等于去死。
但反观现在,紫霞区堪称猖狂的黑帮,很难说没有保卫局的纵容意味在内。
五十年代地表重建时代开始,大量人员设备向地表转移时,强力锁死的社会秩序终于开始松动,压到底的弹簧蓄满了势能,弹向另一个极端。
怀有对地表期待的人民不管好坏,堪称逃离似离开地下城,然而一片冻土的地上并不是什么热土,那完全一片蛮夷疮痍之地。国防军实行的军管无法管控地上社会,一夜之间,人性中关于贪婪的本能主导了人的行为,即便许多人从生下来就活在严厉看管的社会中。
随之地表工业特区开始建设,倒卖物资变成了一件利润极高的事。譬如地表一件工艺品放到地下,随便就能翻五六倍,而地表紧缺严格配给的粮食,转卖一公斤上去就是不敢想象的利润。
特别还有一件业务,就是替人找祖宗尸骨。
龙山地下城战前没有能力接收所有人进去,大量不在登记名单上的人员不得不滞留在外,即便后期开始无条件放入,但依然有优先级别,优先青壮年与孩童。在压倒一切的生存准则面前,战前社会常规的伦理道德是毫无约束力的,甚至是阻碍社会继续维系发展的。
也正是这股恨意,无可奈何的恨意,催生了严厉控制的社会秩序。
于是,在放开后,许多人迫切地想要寻到死在地下城大门外的亲友遗骸。对此,愿意开出高价。
但直到现在,对于地表尸骨的政策依然是禁止。这是自然的,在辐射环境待了一个世纪,别说白骨了,就是钛合金都能锈蚀了。这种放射源哪怕烧成灰带进来也是污染物,更何况是要做成骨灰盒在家里放着?就算一百个人有一个人有这种举动,整栋楼也得隔离清理。
不过,人对于逝去亲友的怀念也能压倒一切,能背一具尸骨回来,一两年内丰衣足食。
百废俱兴的地表,亟待变更的风气,压到谷底的人性,共同催生出第一批黑帮。
不是没有人建议保卫委员会与后续的保卫局,彻底消灭掉黑帮,以便于有效控制秩序。
但最终显然没有。
保卫局有的是精算师和社会学家心理学家,但这些和温月一样的底层打工仔其实没太大发言权,真正起到决定因素无非是保卫局发现有些脏活不能通过自己来看。
譬如说地表垦殖农工要求返回,要求降低税率,紫霞区的工人要求停止搬迁。
这种事保卫局上未免过于丢份,保卫局并不是不要脸,它比大多数人想的都要脸。
当一个校霸天天有事没事欺负低年级同学,那么终有一天,低年级同学会摸清楚校霸的套路,某次掏一把刀子拼了。但如果校霸永远只是一个传说,一个永远被添油加醋的传说呢?
人不会对传说神话对着干,尤其是一直能听见身边谁谁谁被保卫局抓走的传言。
保卫局不需要什么公信力,和人挨个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人人都有一本账,不存在绝对黑与白,尤其是保卫局探员涉及到具体的案情时,不免带上自己的观念,最终被灰化。
所以,保卫局需要什么,敬畏,敬畏就足够了。
在这种理念的指导下,保卫局默许了许多个黑帮的崛起,在为期两年的黑帮血拼阶段后,最终大逃杀吃鸡成功的十余家黑帮,得到了保卫局的征召函。
聪明的,去了,无论配合意愿高低,一律处决,让吓尿了的副手接任。
不去的,为首的全部处决,剩下的发配地表。
那会儿地表只有工业特区是一片热土,剩下的地方,全是重刑犯死刑犯的劳改地。
于是乎,龙山地下社会的黑帮,天然就是保卫局的狗,不干净的活,例如黑市倒卖,义体散播,幻梦机与性偶,殴打暗杀某个不对付的人员等等,全部是保卫局控制下的黑帮在干。
至于保卫局为什么这么有钱,原因不言而喻,上面拨的经费确实足够保卫局花,但可没说保卫局能建立这么多的武装力量。
从很大意义上,保卫局的确是最大的黑帮。
现在,它要脱下黑手套了。
……
温月是坐着浮空车去的紫霞区陆军总医院,从空中俯瞰,紫霞区南部人头攒动,喧嚣无比,一些更偏南方的警局已经沦陷,能看到暴民正在纵火焚烧,附近的供销社与商店被抢劫殆尽。无论是打着什么旗号的罢工还是起义,一定会有歹徒打着神圣的旗号四处犯事劫掠,然后这批罪犯就会成为他人攻击这场罢工起义的有力借口。
“反地雷伏击车……”温月轻声说道,她贴着浮空车窗户,望着下面街道上的一辆辆疾驰而过的威猛装甲车。特征是高底盘、防爆胎、六轮、轻装甲,车体带有多个射击孔与多挺速射机枪,机动性极高,是完美的镇暴工具车。
沈叙瞥了眼,说道:“是国防军的第八边防大队,他们去增援南区要点。”
“金三角城寨目前是还是禁区,不允许任何人进入,那边的危险化工原料以及没清理完的义体血兽、疯子都必须管控住,一旦引起大规模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温月点点头,手中握住枪管,看着信息平板上对于靖帮、霞门、虎爪帮三个黑帮老大的介绍。
靖帮总瓢把子,王天义,52岁,前国防军中尉,32岁退伍后分配至龙山联合钢铁厂任工人,由于不满待遇,对车间主任怀恨在心,一次夜班上制造事故将车间主任推入钢包中,由于未被发现,反而接任了主任一职。之后长期倒卖钢材,被发现后逃亡向地表。期间躲避并反杀了两名保卫局探员,在地表期间改换身份,整形后以倒卖异兽材料为生,结果阴差阳错进入了靖帮在地表上的秘密分部。并一直在此分部做出了名堂,43岁时自以为地下已经忘了他这号人,回靖帮总部时被等候多时的保卫局拿下。
温月想继续看下去,但显示他权限不够,后面的信息便显得相当简短,总之是王天义通过某种手段取信了保卫局,并继任了靖帮地表分部的全部职务,一度垄断了地表的异兽材料生意,引起了地表行动局的注意。后与保卫局协助下,设计将行动局引入圈套,抓获了超过十五名行动局特工,由此因功保送,一路到现在的靖帮老大。
霞门帮主诨号“铁头”,真名刘铁山,58岁,最早的一批背包走私客,通过捺钵区对地表的走私线,掘到第一桶金,准备扩大业务时被对家埋伏,孤身逃脱,当夜提枪灭了对家满门,后统合了捺钵区粮食走私业务,引起萧家与保卫局的同时注意。但刘铁山没有接受任何一家的诏安,反而把业务转移到地表,干起了反向走私,但这种危险的走私活动显然不能长久。某一天保卫局夜敲门,抓去请喝茶两个月后,刘铁山幡然悔悟,接受保卫局的指导老老实实统合走私路线,并将这项业务与霞门合并,熬资历昏混到了帮主。
虎眉帮老大“虎爪”,虎眉帮是最典型的街头暴力帮派,比起前两家这种偏文雅的走私活计,他们主营出卖武力,贩卖义体割肾摘腰之类的血腥活计,以及开赌场、幻梦体验馆,妓院等比较丢份但暴利行业。虎眉帮通过极其彪悍不怕死的风格统一了紫霞区南区大多数的违法行业,一度让前两家老帮派死伤惨重。
然后保卫局来了。
虎眉帮在被保卫局暗中狠狠敲打后,迅速变得听话了,虽然行事风格依然没有变,还是以暴力血腥风格行事,但再也没走出过紫霞区南区,以艳粉街去界,对于北区不敢逾越雷池分毫。而且大半力量都用于界域桥周围的义体贱民区与合众会控制下的凤林路,将这几个街区混乱化,并包围住金三角城寨,禁止里头疯狗一样的黑户黑帮冲出来闹事。
可以看出,保卫局对于靖帮霞门,完全是当做摇钱树一样,既控制了必要的社会阴暗面,也保持了强力统合确保其不影响社会正常秩序的发展——针对于紫霞区北区。
而虎眉帮,则是豢养的打手,既然南区的金三角城寨想做下水道,界域桥义体贱民不想上地表,那么就老实蹲在原地,做好本分内的事。
浮空车很快降落在陆军总医院停机坪上。全副武装的探员与值守的漠然国防军士兵打过照面,去往预定的会议室。
一路上,医院仍是保持静悄悄的状态,并没有想象中大量的病患送来。有也是少部分的保卫局编制人员或国防军本部士兵。
这是一所军用医院,并不对外开放。即便外边血流成河。
陈潇湘走在二组最前,看守门前的是三个外赛博格改造人,是三个帮派大佬的贴身保镖,以及旁边三个鞠躬很深的师爷。
就这么多随从了,在外面威风八面,跺跺脚就能让人人头落地的瓢把子、舵爷、老大,在保卫局高级主管前,依然是只是弟弟。
不劳陈潇湘开门,她走进会议室时,三个老大早已立正束手站好,完全是一副等待老大训话的姿态。
陈潇湘大马金刀拉开椅子坐下,二组成员在控制全场,在三个老大背后持枪站立,一副看管人犯的模样。
温月低头看着身前的靖帮老大王天义,这哥们发量出奇的浓密,看不出一点中年脱发中年脱发的样子,反而看起来出奇的精壮,五十岁的人壮实的与四十岁差不多。一脸胡茬刮得干净无比,颇有点白面书生的味道。
然而就是这种白面书生,亲自打死了两名保卫局探员,而且最有意思的是,居然全身后退,摇身一变,成了保卫局的编外人员。
一片只能听到呼吸声的沉默里,陈潇湘开口道:“你们三个,现在能动员出多少人?”
虎眉帮老大虎爪抢先开口,抢答道:“局里要多少人,我们出多少人!”
然后颇为狗腿道:“趁现在机会,正好可以把那群义体贱民都处理了!南区有太多不听局里劝的杂种,您要帮里打哪里,用您一句话!”
陈潇湘点点头,看上去颇为欣赏虎爪的狗腿急智,她看向靖帮霞门二位。后两位多年养尊处优没忘掉谁是真正老大,各个纷纷表示急局里之所急。
然后陈潇湘笑了,随手丢出一物,两掌十指合一,笑道:“局里。”
“想用你们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