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月情况怎么样了?”
手术室外,硝烟未褪、脸上血污的陈潇湘匆匆赶来,一句话刚出,便扶腰狠喘起气来,显然,她这一路上不比谁好过。
那是自然,今天早上,整个紫霞区就没有谁是好过的。金三角城寨已挨了数个小时的轰炸洗地与毒气侵袭。虽说地下城最高可抗九级地震仍能无虞,但任谁看到远方火墙腾空而起,脚下震动经久不歇,再加上粉绿色致命毒气被定向抽离的风墙,光是看到就得让人惴惴不安。
这只是物理感受。与之而起是疯狂涌现的各类谣言,什么岩浆又倒灌了地质又不稳的灾害论纯纯小儿科。最典型的是地表地下开战论,地表带着百万异兽异体人杀进地下,把集团安保部队打得溃不成军,所以才把城寨这个突破点给轰烂了云云。
其他诸如生化实验炸了,集团早就看城寨不顺眼找个由头灭了,保卫局要造反,国防军要造反,城寨人要造反等等,更是无法计数。
不提控制城寨周围空域、地面的人手,就抽空了几个暴力机构的机动部队,光是网络谣言和浑水摸鱼者,就够各个网监部门忙活了。
可以说现在上上下下,保卫局里个个忙得脚不沾地,闲的要么是在医院里躺着,要么是去躺医院的路上。
陈潇湘倒也是真去躺医院的路上,她能站着问话,那纯粹是因为没伤腿上。从捺钵区往保卫局大厦里撤的路上,就被局里叫去堵路了,好死不死被玩命逃命的一群城寨黑帮众一枪干胳膊了,和温月一样,右手暂时废了。
当然区别在于,一个躺里面,别说肉了,毛都剃光了躺棺材板了,一个还能全须全尾搁外边开口问话。
守手术室门口的是张凯,其余人便是战斗力偏低的孙柚可也给抽出去战备值班了。
张凯这个落汤鸡般的男人,防弹黑风衣软趴趴黏在椅子腿边,耷拉下的眉毛与眼睛都快合了一起,双手合十架在膝头上,听到是陈潇湘的声音,才抬起头看了眼。
就算是自家领导,张凯也没格外打起精神,闷闷回了一句:“说是死不了。”
“但是右手保不住了,皮下挂载点要全部重植。”
“两条腿大腿严重肌肉撕裂。”
“肝、脾中度损伤,在做探伤修补,肋骨断了四根。”
到这里,张凯仍是没说完,这个历来很沉稳又寡言的老探员,此刻声音里带着能察觉到的悲戚,还有陈潇湘能读出来的自哀与悲怜。
“她成瘾性药物短时间打得太多,脑子多半也是打伤了。”
听到这里,陈潇湘伸出左手,按在张凯肩膀上,沉默地示意。
这会是清晨阳光大作的时分,地下城虽是没有雨过天晴一说,不过乍起全盛的早间穹顶光,照到头上,总会有点温度,即便有点虚假,有光总比没光好,人的基因本能仍遵循了千万年来的习惯,逢上阳光则喜,逢上阳光才能自然制造维生素C,才能让人觉得好好的。
医院走廊里日光灯明亮,看不见一点昏暗,手术室内更是灯光充足地不能再充足。无影灯下,被剖开的温月被照的纤毫毕现,锋利的手术刀切下,剔出一块块腐肉死肉,一声声止血钳与缝合针,意味温月的伤情,或许还能稳定。
陈潇湘坐到张凯身边,她一身狼狈,发鬓凌乱,风衣火燎水浸刀割成了乞丐服,吊绷带的那边膀子连无肩文胸都露了出来,长靴的靴跟子也磨掉了,靴底漏水漏出一股子湿臭的味道。与张凯并肩坐着,活脱脱两个破落户。
所以陈潇湘并没责问张凯到最后,为何上了浮空车,但还是要强行临时开火,坏了国防军封锁一角的行为。
讲真,这根本没什么好问的,张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温月死而已。
可,这算是五十步与一百步么?上了撤离车,却冒着被国防军追究的风险,去临时支援温月那一轮火力。
有用吗,有点用,大概就是这样吧。
即使陈潇湘想说几句,到头来,都成了深深的叹息,若是可以,她如何愿意背弃亲口许下的诺言,空留活动中心那一群没犯任何错的孩子去等死,非要与那个叫冯小蕾的女人,背约呢?
为了更高层面的未来,这都是值得的。陈潇湘如此心说道。
放温月独自离去,同样算是她某种放纵、某种慈悲,某种残酷吧。
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怪张凯哪怕一句话?
张凯从湿透的风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跟着湿透了焉巴了烟,自是点不起来,送到嘴边,一抬头又是赫然“禁止吸烟”字样。张凯颓然把烟扔下。
“回去吧,休息几天,陪陪爱人孩子。”陈潇湘将张凯劝走,末了说了句“温月有消息就会通知。”
见张凯消失在医院走廊尽头,陈潇湘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她首先扫描过现场,检查过通讯,确定没有人可以观察,这才摁下通讯耳蜗,说道:“你可以出来了。”
手术室打开,主治医生走了出来,观其换了身干净大褂,可见他在里头已等了一会儿。
“她情况怎么样?”透过门缝,陈潇湘看到手术台上伸出的一双脚,护士与医生等皆是立在原地,显然没有进一步指示,他们就不会继续动作。
主治医师眼珠子扫扫,确定了下陈潇湘身份,动了动喉咙,才说道:“尚未脱离生命危险,在全力抢救。”
“详细情况发来。”
陈潇湘检视起温月详细的生命体征与伤处,最要命的既不是双腿根部的肌肉撕裂,也不是右臂几乎骨肉脱离,肋骨断裂刺进器官等,都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朱砂感染引起的狂病病毒,已渗入到温月五脏六腑,在不断冲击温月的脑部。
“预计多久,她会脑死亡?”
狂病病毒进入大脑,就可以视作脑死亡,这种病例,保卫局早有秘密发现了,目前毫无办法逆转病情。
“这有多方面因素,可能时长在30分钟到一周。”主治医生斟酌道。
“没有外力干涉?”陈潇湘贴近了问道。
“按以往病例,最多5分钟。”
“好,给她5分钟。”